烂熟(22)
作者:芝喜
陆大军积压的情绪借着酒劲儿全爆发了,他摔下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男人呜咽着,双手抱着脑袋,握实拳头狠狠砸在脑袋上。
“我就是个窝囊废、窝囊废,啥事都办不明白,只会拖累别人,还拖累我儿子……”
“爸。”陆启明强掰开父亲的手,阻止他伤害自己,“爸,你别这样……”
陆启明也跟着哭了。
对上儿子挂满泪痕的双眼,陆大军知道自己在儿子面前失态了,干搓了一把脸,挤了很勉强地笑,说:“爸没事儿,就是有点喝上头了,你别惦记,赶紧吃,吃完早点回去,明天还上学呢。”
他拍了拍陆启明的后背。
那碗饺子汤喝到最后越喝越咸,父子俩谁都没说话,陆启明低着头,眼泪静悄悄滑过脸颊流进碗里。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去帮父亲买酒,绝对不会送饺子。
那一夜,陆启明再次梦见妈妈抛弃他的情景,他追着车子喊妈妈,妈妈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梦里妈妈“吱嘎吱嘎”鞋跟踩楼梯的脚步声纷沓杂乱,环绕在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陆启明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坐起来,一身未消的冷汗。
屋里和外面皆一片漆黑,门外有人很大力地拍门,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1点34分。他趿拉上拖鞋跑出去开门,是陈岚。
陈岚披着外套,和他说:“快,小陆,快,你家店着火了。”
“哪儿?”陆启明睡得发蒙,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毕竟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震撼。
“店,你家店里着火了。”
“爸!”陆启明反应过来,直接冲出家门。
“穿衣服!”陈岚追在后面喊,又急匆匆回家抓了件满父的羽绒服,紧追他。
数九寒冬,凛冽的寒风刺骨,少年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睡衣,踩着拖鞋,一路跑到殡葬用品店。他从来没觉得这段熟悉的路,有这么长,这么远。
整条街被熊熊烈火点亮,漫天浓烟呛鼻,街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消防车停在店门口,消防员举着水枪,朝着灼热的火焰喷。
“爸——”少年发疯地往里面冲,被随后赶来的陈岚裹着羽绒服抱住,旁边好几个人帮她一起拦。
火太大了,人根本进不去。
“爸——”
少年膝盖磕在地上,胳膊被左右夹住,火光像父亲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扭曲变形,像在和他招手道别,烫得眼眸刺痛。
火扑灭了,店烧得就剩个框架,一片黑色废墟,消防员往外抬着一个手足拳缩烧干的尸体,陈岚和姥姥捂着陆启明的眼睛不让他看。
火灾属于意外,陆大军喝多酒,不小心碰翻了地上的蜡烛,店里纸用品多,引发火势迅猛。
那是满月第一次经历身边人生离死别,那几天陆家格外热闹,来了两拨人,有真心来吊唁送别惋惜的,也有跑来催账的,闹得很凶。
陈岚怕吓着孩子,把陆启明接到自己家,说难为孩子算什么。
对方冷言冷语,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不在也得还钱。
“你爱作爱闹我管不着,但别在我家门口闹,你要是不服气直接找陆大军要去。”陈岚嘴皮子惯着谁,直接把人噎没声了。
哐当关上门,爱谁谁,一律不接待。
满月看到陆启明胳膊上戴着一块黑布,不明白啥意思,手指戳了戳,问他,“哥哥,你为啥戴这个啊?”
陆启明手肘撑在膝盖,头垂得很低,额前的碎发遮住脸,清瘦的脖颈凸起一块骨头,抽噎的声音牵动着那块骨头随着颤抖。
“我没有爸爸了。”
“我没有爸爸了……”他一遍遍地重复,眼泪默默砸在地板上。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第16章 年少的救赎
这是他最后一次抱爸爸。
少年抱着沉甸甸的骨灰盒,迈着沉痛的步伐,穿过回荡着家属哭声的长廊,将父亲的骨灰放进存放间的玻璃匣内。
骨灰盒上贴着一张陆大军笑脸憨厚的照片,陆启明指腹轻擦着照片,曾几何时,爸爸也是这样对他笑的,现在只剩下一张照片,再也回不来了。
陆启明手垂在裤侧,咬紧下唇忍住眼泪,牵动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如果他不帮爸爸买酒,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他在心里埋怨自己。
突然,颤抖的手被握住,满月两只手共同捉着他的手,踮着脚凑近,轻声安慰他,“哥哥,你想哭就哭吧,陆叔叔那么爱你,他舍不得离你太远的,你把难过都憋肚子里,看到你这样他该心疼了。”
简单的一句话击溃了少年的心理防线,所有人都劝他坚强,催着他懂事长大,他差点儿忘了,在爸爸眼中他也是个孩子,爸爸那么爱他,怎么忍心怪他。
陆启明背过身,抬着手臂遮在双目前,任失控的眼泪落下,喉咙发出阵阵呜咽。
送父亲最后一程那天,是陈岚和姥姥她们陪着陆启明去的,陆大军父母去世早,不用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他还有一个大哥,大哥前几年患病,称身体不好,媳妇不让去就没去。
可陆启明觉得他这个大爷身体好得很,还能在他家嚣张跋扈,争得脸红脖子粗。
陆家的事已经不单单是普通的意外,逐渐演变成一场蝴蝶效应的连锁反应。
消防队下到街道科普安全常识,发现火情及时报警,以免火势蔓延,再次强调119不收费。
当地的电台记者去陆家采访,本想报道火灾事件,意外牵扯出隐情,接警电话时间在11点44分,比陆启明从家出发还要迟。
经调查,原来报警人是被陆大军撺掇入股的被骗人员,忌恨陆大军,想看着他家店被烧光,不知道里面有人,就先给陈岚她家打的电话。本来寻思能引出陆大军,结果听见里面凄惨的叫声,又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移动,才报了警。
可惜,太迟了。
因为这场意外引起的社会舆论让诈骗案件得到高度重视,帮被骗人员追回了钱财。
此外,陆启明成了关注的焦点,他还未成年,涉及后续的抚养问题,依照法律,应由他的母亲抚养照顾,可母亲一别多年,电话都没往家打过,当初离开也没留联系方式,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
居委会担起责任,联系到了陆启明的大爷,约在陆家商议抚养问题。
“不是我们不想养,你看我丈夫自己本身就有病,前两年刚做完心脏支架,单据我家都留着呢,实在是不宽裕。”
大娘站在大爷身边,边说边摩挲大爷的后背,大爷配合地干咳了两声。
陆启明贴着墙根站着,看着这一家人表演。
居委会的同志苦口婆心劝说:“你们现在是这孩子唯一的亲人了,你们要不养,这孩子就得送去福利院,虽然福利院待遇也不错,但咋都没法和家比。”
“你说的我们都能理解,都是自家孩子,我们也心疼,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大娘长吁短叹,为难说,“要不然这样,大军这不是有套房子吗,把这房子卖了,当做抚养费。这样后续上学啥的,我们也不发愁了。省得把孩子接回家,供不起上学,我们良心上过意不去。”
正当居委会的同志犯愁,站在墙角一直未出声的少年说话了。
“不卖。”语调冷冰冰的,丝毫没有亲人之间的感情。
两口子眼珠子骨碌一转,交换了个眼神,大爷直起腰,说:“启明啊,你别误会,不是我们想打你爸爸房子的主意,就算家里不差你一双筷子,你想想,不往远了说,就说眼么前,你马上要读高中了,九年义务教育不收费,上高中可是得花钱的,你学习这么好,总不能不让你读书吧。”
“实在不行这样吧。”大娘算盘珠子打得精明,话一转,“这房子毕竟是你爸的遗物,应该给你留个念想,先卖给我娘家,到时候等你长大了,挣了钱,再把这房子买回来,这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