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打扰阿公。

阿婆让林愫卿随便坐，听见动静的阿公终于回过头来看了，目光在寻找阿婆的身影，并没有注意到林愫卿。

林愫卿站在沙发前，观看墙上面的合照，墙上记录着夫妻俩从年轻到年老的过程，记录女儿从小到大的过程，模糊的照片越来越清晰，女儿的照片也越来越少，最后一张崭新的照片是俩老的合照。

从年轻到年老，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脸上永远洋溢的幸福笑容。

林愫卿扭过头，感觉到阿公的视线，她这才打了声招呼。

阿公不确定地问：“林老师吗？”

“是的，是我。”

“嗐，这人老了啊，不中用了，记性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他说着话，满是褶皱，全是老年斑的手指指了指脑袋，随后努努嘴，摇了一下头。

“没事，我记得您就行。”

“欢迎您到来！”

“是我叨扰您了。”林愫卿坐到他旁边：“您还好吧？”

“嗐，哪里的话，欢迎常来。”

“我还行，一天能吃三碗大米饭。”他说着，比了一个手势，逗得林愫卿忍俊不禁，“还能吃十五个饺子，一个葱油饼。”

“您看见我们家小芳了吗？她出去好久了，还没回来，我担心她，但她不让我出去。”他的目光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伴随着担忧。

林愫卿回过头刚想说话，就看见阿婆拿着洗好的水果出来：“我在这呢。”

“你这老太婆去哪里了，那么久？”阿公嗔她。

“买的东西太多了，拿不动就回来得慢了先。”阿婆拿着水果递到阿公的嘴边，“来，吃个草莓。”

“林老师也吃。”

林愫卿摇头说不用。

“我说我陪你去你不让。”

阿公委屈的不愿意吃水果。

“没事啊，这不是有林老师帮着我提东西回来呢吗，不用担心哈。”阿婆哄小孩似的哄着阿公，手掌摩挲阿公的脸。

这般哄过后，阿公才肯吃水果。

林愫卿看了直觉有趣。

同时也觉得阿婆怪累的，但好在阿公听话。

察觉出来阿公大概是生了什么病了，但她也没敢确定。

直到阿婆说今晚包饺子，她跟着过去一块忙活，才听到阿婆说起阿公的身体情况。

她前段时间带阿公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得了阿尔默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林愫卿事先有所准备，也就没觉得惊讶了。

“打了一辈子的工，好不容易闲下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要把我给忘了。”

林愫卿想，阿公也定然是不愿意忘了阿婆的。

就这会子功夫的时间，阿公就看过来了十几回。

无能为力的去接受去等待即将要忘记一个人的日子，他们该有多难过…

“阿婆，不去更大的医院看看吗？”

“嗐，县里的医生说这是不可逆的。”阿婆苦涩的叹气，“更大的医院咱也不知道怎么去。”

“您女儿呢？不打算告诉她吗？”

“她也忙，嫁到隔壁县城里去了，偶尔有空才能回来一趟，要不然就是过年，还没退休呢，上着班也没空回来看我们。”

“不想打扰她。”

林愫卿听完忍不住皱眉，给建议道：“阿婆还是找个机会跟您女儿说说吧。”

“好。”

-

林愫卿不会包饺子。

阿婆在教她。

边教她的同时边说起和阿公的年轻往事。

阿婆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工厂里当会计，而阿公则是厂里的工程师。

俩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的人含蓄，阿公一直向阿婆示好了许久，阿婆才答应跟他出去约会。

林愫卿问她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决定答应做阿公的对象的呢？

阿婆看向她，笑了笑，脸上的流露出极其幸福的笑容，那一刻林愫卿仿佛看到了阿婆少女时候的模样。

阿婆陷入了回忆。

与她娓娓道来。

详细的说起示好的内容，说阿公每天都去家里接她上班，等她下班，她不排斥，所以也不在乎外人说的些什么。

阿公会每天给她写信，即使俩人每天都有见面，还会给她买好吃的，每天都不重样。会记住她随口说的想要吃的东西，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就会给她带来…

阿公写了一手好字，信里的内容每次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欣喜。

阿婆看上了阿公的字，其次才是他的人，但当阿婆说起阿公年轻时候的模样，竟一脸的娇羞态，再看墙上的照片就知道阿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气的小伙。

阿婆说那会儿阿公也不急着告白，直到后面她答应阿公出去约会后他才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对象？要不要跟他结婚？

那天他带了一束花！

他保证以后都会每天给她洗衣服、做饭，包揽所有的家务…

很直白的告白方式，又是那么的纯朴。

随后第二天俩人就见了家长，第三天就去领证了。

没多久就有了他们的女儿。

后来阿公保证的这些也都做到了，只要他在家阿婆就不用做任何家务。

难能可贵的是阿婆会做但她不用做，因为阿公不舍得。

阿婆突然感慨的说起她的女儿，她说女儿长大了就希望她能够飞得越远越好，也就不愿意用这些小事情去叨扰她，她也有她的生活。

后面她又说，女孩子能不远嫁就不远嫁。

“你看我们家姑娘也就在隔壁县而已，都没能有空回来看我们。”

“好好的姑娘长大了之后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呢？”

林愫卿没有说话。

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阿婆为何不将阿公生病的事情告诉她的女儿。

因为她也有她的生活。

大概是不想让还在上着班的女儿操心吧。

具体情况谁又知道呢…

后面吃饭的时候，阿婆一面给阿公夹菜一面又和林愫卿聊起和阿公在一起的很多日常，她说阿公一辈子没与她红过脸，反倒是她会时不时的耍小脾气，但阿公也从未因此而恼过她。

阿公就宠着她，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一束花回来，兜里时常会装有她爱吃的小零嘴，这些小事情说起来真的是一箩筐的话，太多了，说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最重要的是阿公他没有大男子主义，很尊重她的想法，支持她的事业，对于她来说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两个人过了半辈子，到了老年她依旧很幸福。

女儿妍妍出生那几年，是他们日子过得最难的时候，计划生育每天都来劝说她去结扎，家婆希望她离职在家带娃，顺便再和阿公生一个男娃娃，那个时候的她事业心很重不肯就范，家婆要死要活的说家里要绝后了。

到最后还是阿公出面调解，关系才缓和了下来。家婆依旧不喜欢妍妍，但也还是一直把小姑娘带大到上了大学，嘴上每天都在嫌弃她，但有好吃的全都是留给她，不给她大伯家的那几个皮小子。

后来家婆得了老年痴呆后时常会偷跑出去找她，嘴里念叨着要去找妍妍，妍妍不见了，老太太最后都急哭了，过世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要给妍妍最爱吃的糖果，说是留给妍妍的。

阿婆说完，瞧见林愫卿呆呆的，感觉下一秒就要哭了，她连忙笑着转移话题：“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阿公当年都给他妈说了啥？”

阿公把不喜欢吃的青菜拨到一边，慢慢咀嚼着红烧肉紧接着又将一块饺子送进嘴里，阿婆狠狠的瞪了他一下。

阿公不敢反驳，瞄了一眼阿婆，而后垂下眼眸乖乖的夹起了那些青菜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咀嚼。

林愫卿瞧着这一幕不禁失笑，感觉像是看到了梁靳阳老年时候的样子。

阿公说：“我当年跟我妈说大哥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家里不会绝后的，计划生育逼得紧，我恼了直接就去结扎了。之后把这事跟我妈说了后她就没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