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身上沾满血，母亲打开房间门冲了出来，她一边替我包住伤口，一边抱着我，说“对不起，晓东，对不起”。我和母亲相拥而泣，然后我们去了医院替我包扎伤口。我手背上的伤疤就是这样留下来的。

高三上学期的半年里，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我带着母亲去过几次精神科，大夫也开过一些药。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坏，总体来说每况愈下。虽然母亲并没有生活不能自理，但我每天中午都会回家给母亲做饭，她一直说不用，我只想让她好好休息，叮嘱她吃药。晚上我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回家给母亲做饭，陪她聊聊天，然后我去书房看书。在书房里我也会开着门，随时听着母亲的动静。晚上稍微晚一些，我就会让母亲吃过药睡觉。

半夜，我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母亲会突然睡到一半起来放声大哭，然后冲到书房门口责骂我，说是我的错，因为我回来晚了害死了父亲。最初我会安抚母亲继续睡觉，然后我会坐在沙发上感到苦闷，怎么也看不进去书。

最初并非每晚都如此，后来母亲这种状态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一次这样的状态。从大声哭闹指责，后来演变成了母亲半夜起床，来到书房门口小声斥责，持续几分钟便回到卧室继续睡觉。我也从最初的安抚到装作看不见，我不想回头去看站在书房门口的母亲，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痛苦和眼泪。

我的成绩也是时好时坏起伏不定，虽然母亲时好时坏而波动。后来我甚至把学习当做是逃避现实的工具，我尽力用学习来分神。可每当听到母亲指责我害死父亲的时候，我都会翻开笔记本乱画，回忆着那个阻拦我离开的男人，写着恶毒怨恨的文字咒骂他。

康叔叔经常会来探望，在知道我母亲的情况之后，他很不放心。

“晓东，我认识一个高级护理师，她可以在白天照顾你母亲。白天她一个人在家里你也不放心。”

坐在西图澜娅餐厅椅子上的康叔叔看着沙发上盯着电视机面无表情的母亲，我把顾虑说了出来：“叔，我怕雇别人来照看我妈会对我妈不好。”

“你放心吧，费用我来出，护理师你也放心。不靠谱的人我也不会找来照顾嫂子。”康叔叔劝慰我，“你只管好好念书，高三一年一定要撑下来，书要读下去，以后你妈的事情我和你婶子会帮忙。”

很快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来到我家，她的确配得上高薪酬，她有的职业证书和对母亲的照顾就能看出她的确很有经验。一开始母亲不习惯她每天出现在我家，后来也渐渐接受。母亲的异常情况没有改善，但可以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在家。我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春节之前，我提前跟老师请假，我想在家陪伴母亲也好让高护大姐也早点回家过春节。我带着母亲出去买年货，曾经这都是父亲做的事情，可是他已经不在了，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家里需要另一个男人来承担。母亲跟我一起出去转转非常开心，虽然东西没有买多少，可母亲的心情很愉快。连续几天母亲睡得都很安稳，我也趁着这段时间晚上在家好好读书。

大年三十，康叔叔一家人回到A市过春节，上午带东西来过我家。康婶婶还说母亲的气色好了不少，母亲也和康婶婶一起聊聊天。白天的其余时间里我和母亲都在家里看电视，看看春节期间很有意思的节目。

下午我和母亲一起准备年夜饭，我不让母亲做太多的活，大多数的菜都是我做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淡，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份担忧，我尽量不表现出这种担忧来，也许一切真的会好起来也说不定。

晚上，我和母亲一起在西图澜娅餐厅里吃饭，我做了很多菜。母亲问我想上哪所大学，以后想从事哪方面的职业。

“也可以像你康叔叔一样做点生意什么的，当初你爸也全依仗他，他也会教你的。”

我心跳加速了，母亲主动提及父亲，可母亲并没有任何的异常，继续叮嘱我一定要念大学。我松了一口气，

年夜饭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在吃饭之后收拾碗筷了。

“今天的菜……”

母亲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盯着桌子上碟子。

“妈？怎么了？”我小心的问。

母亲突然大发雷霆，“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今天是大年三十，怎么没有牛排？你爸最喜欢吃牛排！他一会从S市回来没有牛排怎么办？”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如果你早点回来你爸就不会死了！是你害死了你爸！”

同样的责骂，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却格外刺痛我的心。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都是怪那个人，是他害死爸爸的！”

我哭喊着逃回房间里，这是我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哭号辩驳。母亲在外面哭喊，我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儿，母亲的哭喊声没有了，我也擦干眼泪走出了房间。西图澜娅餐厅上的盘子不见了，我听到卫生间里有声音。

母亲把碟子放在了卫生间的洗漱台上，她把所有的剩饭剩菜都倒进了冲水马桶里，结果马桶堵上了。母亲不停的冲水，脏水上涌流了整个卫生间的地面。

“晓东，刚才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我想帮你把剩饭剩菜倒掉，但是堵住了。”

母亲不知所措的站在卫生间，我赶紧把母亲带出来。家里一直也没有马桶抽，我必须另外想办法。我把卫生间的门关好，告诉母亲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了。我安抚母亲让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披上外套就出去了。

对门的邻居外出过春节了，我只好去小区的保安室，我平日和小区的保安关系很好，他们都认识我。虽然是春节，但还是有人在值班的，保安告诉我他们也没有马桶抽。

“我有个老乡在前面路口第一家卖这些东西的，今年春节他也没有回家，老婆孩子来看他，都在店里过节。你去看看吧。”

谢过保安我赶紧冲向路口，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家家都是张灯结彩，我却为了收拾家里的残局到处奔波。我在店外敲了几下门，老板就来开门了。老板很客气，拜过年便帮忙找马桶抽，找了几分钟才找到。付过钱我赶紧去往家跑。

已经快午夜了，马上就要到新年了，我看到小区里不少孩子都跑出来放鞭炮。我赶紧回到家里，打开门说了一声“我回来了”，可是母亲并没有回答我。我看到卫生间的水已经溢到了外面来，赶紧走了过去。

推开卫生间的门，母亲的脸浸在马桶喷涌出的脏水里，一只手伸进到马桶的深处。我赶紧冲过去用力的拉出母亲，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打电话给康叔叔……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我恍惚当中进行的，所有景象都在我的眼前打晃。

母亲是在救护车上过世的，那个阖家欢乐亲人团聚的夜晚。母亲究竟是想用手疏通开马桶的堵塞还是用自杀，我不知道，我宁愿相信母亲是自杀的。

半年时间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觉得生活完全失去了重心。我更是觉得麻木不仁，当时的我甚至没有了悲伤的能力，感觉到什么也不重要了。我甚至不能在家里继续住下去，曾经的往事在我的眼前晃过去，心里空荡荡的。每当睡到半夜我都会感到窒息，久久也无法入睡。暑假，我失去了父亲，寒假，我失去了母亲。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方向在哪。

康叔叔帮我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并要我去S市住几天。来到S市，我哪里也没有兴趣去，只是坐在咖啡馆里。康叔叔不忙的时候会陪着我聊天，我也不像以往那么健谈。我去过那条广场附近的捷径，站在路口很久也不想离开。这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所有不幸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