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对穷有概念也就是在四岁的时候，在院门口跟附近的小孩一起玩，平时照看我的老爷爷坐在马扎上边晒太阳，老奶奶去了隔壁的院子里。我边拉着她的手偏要跟着去。我已经忘了老奶奶去那家做什么了，我只记得那院子里住着一个老头。院子很窄，地面上长满了杂草。院墙边是几乎坍塌的棚子，棚子下面放着脏乱的杂物，废旧的自行车上已经爬满了铁锈。

我随老奶奶进屋，屋子里一片漆黑，炕上除了单薄的被褥什么也没有。屋子里的地面和外面的差不多，凹凸不平像踩在土上。窗户上的玻璃大多都碎了，破碎的地方用塑料袋封住，或者用纸贴上。

屋子里一片黑暗，年幼的我有点害怕，我拉着老奶奶的手抬头朝上看，没有灯。不是没有开灯，根本没有灯。屋子的顶棚跟地面一样，脏，凹凸不平。屋子里再也没有其他摆设了，空荡荡黑漆漆。住在周围的不少人也都是这种情况，想借到钱几乎是不可能的。

父母谈了很久，母亲多少有些顾虑，担心父亲的冒险举动会让家里的条件更差。可是父亲执意要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他说他要让我在更好的环境下成长。

我们家唯一拥有的东西也只有祖母和外祖父留下来的房子了，自从造纸厂倒闭附近的生活环境也原来越差了。房子也卖不了多少钱了，母亲原本是不同意的，在母亲眼里卖掉的不是房子，而是对这里的依恋。

“有钱了咱们还能把它买回来。”

这是父亲对母亲的承诺，后来父亲的确用另一种方式做到了。

房子没有卖多少钱，父母带着五岁的我离开了老房子。照看我的老两口心疼了好一阵，不过我每年都会去看望他们，一直到我初中老两口双双离世。

父母租住了城郊的楼房，房子又小又旧，每当下雨的时候母亲就要把抹布堆放在厨房窗户的地上，不然雨水很快就会渗进屋里。半夜母亲还要起床拧干抹布换上干的。那一年父亲去了更北的地方做木材买卖了，家里只有我和母亲。

母亲每天早上送我去幼儿园，然后再去诊所上班，晚上去幼儿园接我，我每天都坐在母亲的自行车上回家。夏天的时候我会跑到楼下和住在同一个楼里的小孩子玩，可是每当开始播好看的动画片时他们就都回家了。家里的黑白电视机坏了，我只能在路过有小孩子的人家门口时，听一听电视播放的声音。

母亲会为我带回来一些好看的儿童画报，画报是她同诊所同事家孩子的，她们的孩子比我大，不要的画报就会送给母亲。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念画报上的故事给我听。

家里的电话从来也不会响起，除了每个周末父亲打来电话。每当周末晚上吃饱饭，我都会坐在电话旁边，连画报也丢在一边没心思看。每次接到电话我都会问父亲他什么时候回来，父亲总是说快了。母亲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总是问父亲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说到动情的时候还会抹眼泪。

父亲是在一年半之后回来的，那天母亲很开心，先去幼儿园接我，然后带我去了菜市场买了过节才买的东西。回到家我才发现父亲已经回来了，父亲瘦了不少，可是还是那么有力气，一下子把我抱起来，悠了很久。

父亲的买卖赚到了钱，具体赚了多少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父母在小学附近租了条件好一些的房子，房子不仅大了，而且还有了电视机和电冰箱，我也终于可以看彩色的电视机了。

父亲用买卖木材赚的钱继续跟工友做了水果的买卖，我见到了父亲的工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康叔叔。康叔叔当时还没有结婚，特别喜欢小孩子，所以来我家的时候经常会给我买玩具，带好吃的东西。

“你都把我儿子惯坏了！”

父亲经常这样跟康叔叔开玩笑。

上小学之后，父亲和康叔叔开始把买卖做得更大了，在A市城郊包了果林把特产水果销往其他城市，包括S市。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发生了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父母在市中心买了房子；第二件事就是房子装修好不久就把我转到市中心的小学；第三件事情就是康叔叔的婚礼。

搬家那天康叔叔带着一位很漂亮的阿姨来我家吃饭，父母让我叫那个阿姨康婶婶。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康叔叔要结婚了，康婶婶是S市人，两个人是在S市认识的。那晚父亲和康叔叔喝了不少酒，父亲总是说康叔叔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

第59章 第八章.将尽未尽（2）

“你就是有脑子，要不是你当初带我出去倒动木材，我和老婆孩子哪有今天？”

康婶婶就坐在旁边笑着不说话，康叔叔先看了她一眼，然后说父亲是故意吹捧他。

父亲赶紧说：“你才是吃肉的，我啊，就是跟着你喝口汤的！”

“也就你这个人我信！别人我还真觉得靠不住！”康叔叔红着脸说，“嫂子对你好，儿子还聪明，我们俩以后能像你这样就知足喽！”

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也没有吵过架，就连父亲最早跟康叔叔在外面做木材买卖的时候，母亲也没有怀疑父亲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上了初中之后，父亲和康叔叔的生意更好了，康叔叔搬去了S市，开了几家饭店和咖啡馆，父亲都有入股。

A市这边的水果生意主要靠父亲，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了，后来又搬了家，父亲也不让母亲出去工作了。那时候父亲很大程度的满足我，无论我要什么父亲都会买给我，无论吃穿还是平时用的东西，父亲都会帮我买喜欢的。

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我从来也不提出很过分的要求，在我眼里只要全家人能够快乐的生活就好了。我升到初三的时候，父亲有几天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母亲坚持要父亲去医院检查，结果查出了心脏病。

“医生说了，跟疲劳有关，你爸就是那年去搞木材的时候累的！”

母亲回到家一边告诉我一边抹眼泪，从那开始母亲对父亲的生活照顾更加细致了。因为担心父亲的心脏，母亲每天在为父亲换洗衣服的时候总是会把药放在衣兜里，并盯著父亲。

康叔叔知道父亲患上了心脏病，劝说父亲不要太忙碌。

“你这么多年也没少忙，钱也不少赚。你放心吧，咱们哥俩永远也不会因为钱闹掰，生意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都有入股，收钱就行了。其他的你就放心吧。”

父亲虽然还是忙，经常往返于A市和S市，不过水果公司的事情父亲暂时搁下了，相对清闲了不少。我的成绩并不算非常优秀，不过父亲从来也不会责骂我，他总是鼓励我，虽然鼓励的话换汤不换药，但父亲教我的东西却是我一直会忘记的。

“做男人要有担当，该承担应承担的责任，你已经上高中了，已经算是男人了。很多事情你都懂，现在你该承担什么责任你自己也知道，我自然也不必多说。”

也正是父亲对我的鼓励和点拨，我在高中的时候成绩开始突飞猛进了。也正是上高中那年，父亲因为心脏病住院了一个月，也正是因为父亲的住院让我和母亲对父亲的身体更加重视。

父亲是在S市的饭店里发作的，也是被检查出心脏病第一次发作，虽然马上吃了药，但还是住院了。我和母亲知道父亲被送进医院之后马上赶到了S市，在父亲住院的一个多月里康叔叔和康婶婶经常来探望，父亲恢复的也非常好。

出院之后康叔叔坚持不让父亲太辛苦，只要安心休息就行了。

“你的病需要养，只要别累就行了。听我的，你就只管退休在家，这边钱都不会少了你的，更何况你现在赚的钱还不够你花的吗？”

康叔叔再次劝说父亲，我和母亲也这样讲。

“两回事，我不是为了钱，是你带我出来的，我虽然不如你有头脑，但我也想再多帮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