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92)
作者:水一间
假使一个心智普通的人,面对这样的不公大概只能等待刑警的帮助,活在痛苦中,恨命运不公,但纪廉却是个智商超群的天才,他有能力实施报复。
或许他在一开始也没打算要自己动手,抱着对警察的期许,对正义终会降临的期待,等了很多年,但警察并没能给他一个交代。
而那个“不作为”的警察现在看来就是他爸陈少华。
陈洵喉间泛起追悔不及的苦涩,眼眶湿热,也不知是花洒的热气还是积蓄起的泪。
新的案件一件接着一件,查不明白的那些只能一沓一沓摞成卷宗。
陈少华很清楚压下的每个案子背后都牵扯了至少一个家庭,数人的悲欢,他当然希望案子尽早破,还受害人和他的家人一个公道。
每个警察都是这么想的,都在为此努力着,但其中有很多无奈,陈洵作为陈少华的儿子自然有诸多感触。
他的童年父亲是缺席的,每年和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掰过来,白雁为此付出了比其他母亲更多的心力来照顾他。
但即使这样,即使陈少华因公牺牲,也依旧没能给纪廉一个交代。
长久的等待,希望落空,母亲离世,留下奶奶和自己相依为命,在这种情况下,纪廉竟然没选择自己动手执行正义。
现在逐渐看清这一切,陈洵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指责纪廉不早点把信交给他,指责他漠视生命。
他甚至没有生气、痛苦的资格。
以什么身份呢?纪廉唯一认定的朋友?
一个接受了纪廉诸多帮助,却在他失去最后一位至亲需要陪伴时选择猜疑,想着为他送上镣铐,将他送进监狱的朋友?
陈洵只觉得可笑。
如今他只能慢慢同过去可笑的自己和解,不再纠结于纪廉在几起凶杀案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真相大白的那天,他自然会知道。
纪廉显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他真有资格当纪廉的朋友,至少也该有所觉悟了。
法不容情。陈洵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更不再动摇。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协助钱茂调查真相,一边等待真相浮出水面的一天。
这听来异常矛盾,但确实是当下陈洵仅剩的选择。
熄了灯,同纪廉躺在一张床上,只隔了十几公分的距离,陈洵毫无睡意。
早料到不会顺利入睡的,他仰面躺着,枕面上一股香味钻进鼻尖。
“纪廉。”
他低低地喊了声,得到纪廉的回应后,发现纪廉也没睡后,他忍不住问出口。
“这枕头上是什么味道?”
他问。
“真好闻,不浓也不淡,一直往人鼻子里钻,越闻越上头。”
问完他似乎听到纪廉自喉间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诧异地侧过头去,但随之意识到黑暗中无法看清纪廉的脸。
尽管如此,他能感受到纪廉就在眼前,并且想象纪廉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陈洵转回头来,将视线定在了天花板上。
这时耳边传来纪廉的声音。
“我自己配的。”
“你自己配的?”陈洵愣了愣,“你自己配的香水?”
“嗯。”
“你还会配香水?”
“不难。”
“嗯。”陈洵心想纪廉口中的“不难”,对于他而言可能难如登天。
“你怎么配的?”问完他顿了顿。
要是单问怎么配的,纪廉的解释他大概率是听不懂的。
于是不等纪廉回答,他又补充了句:“你在里面加了些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几种醇类。”纪廉停顿了几秒,解释道,“配比最多的两种是薄荷醇和橙花醇。”
“啊。”陈洵在枕头上用力闻了闻,“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几种味道。”
原来清爽又凌冽的气味是薄荷,而温馨恬淡的气味来自橙花。
“但是好像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下雨后湿润的泥土味?”
“对!”陈洵连声说,“就是下雨天土的味道!你加了什么?”
“土臭素。”纪廉回道。
“什么素?”陈洵茫然地问。
“土臭素。”
纪廉又说了遍,之后不紧不慢地解释。从纪廉第一天帮忙补课时,陈洵就发现了,在为他答疑解惑时,纪廉从不会吝啬口舌。
“你闻到的潮湿土壤味实际上是某种细菌产生的分子,这种分子名为土臭素,由链霉菌产生。
“大多数健康的土壤中都存在链霉菌。撞击地面的水滴使土臭素释放到空气中,因此,阵雨之后的土臭素浓度远高于下雨前。
“人类对土臭素十分敏感。早在上世纪,印度的北方邦就将这种土臭素制成香水出售,把它命名为matti ka attar。现在很多调香师会用到它。”
陈洵听后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原来是这样。”
纪廉说的十分详细,但他只听懂了部分。他十分庆幸纪廉给详细说他提取这些醇和什么土臭素的过程,那他会一定跟听天书一样。
第二天,陈洵就看到了纪廉自己配制的香水。它被装在一个密封的透明玻璃瓶里。
纪廉说,这是他在化学实验室无聊时配出来的,瓶子也是化学老师送他的。
提到化学实验室,陈洵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沉默着点了下头。他用滴管吸出一点来滴在手背上,凑近闻了闻。
果然,就是枕头上独一无二的气味。温暖又凌冽,清新又厚重,矛盾又和谐。
就和纪廉本人一样。既能在实验室里配制出令人陶醉的香水,也能在实验室制造出一起杀人索命的“意外事故”。
“你有给它取个名字吗?”陈洵闻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那些品牌的香水不都有名字么。”
纪廉摇了摇头。
“那我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陈洵道,“我刚才闻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
纪廉盯着他,一时没说话。
“叫‘渡夜’。”陈洵说出名字时,望见纪廉浅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两下。
“落着雨的夏天夜晚,一个人独自划着独木舟在河上漂泊。我闻着这股味道,脑海中有了这个画面。”
陈洵解释道。
“孤独凄凉的夜,独行的人没人作伴,孤独又凄凉,但这只是暂时的。天总会亮。等天亮了,独行的人会发现他已经快到对岸了。对岸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而他想见的人,就在岸上等着他。”
说到这,陈洵摇了摇头。
“哦,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阳光。那就只是鸟语花香,那些花啊鸟的,不需要光合作用也能健康生长。”
纪廉没做声,低下头去,摩挲着玻璃瓶。
“怎么样?”陈洵试探着问。
纪廉将头点了点,之后低声重复了遍。
“渡夜。”片刻后问,“想试试么?你也可以做一瓶。”
陈洵连忙拒绝,“我可不想配出什么臭虫的味道。”
纪廉说:“下个月葛佳生日。你可以配一瓶送她。”
陈洵心一沉,安静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了。”
第69章 《真理的这一面》(10)
隔天纪廉六点就起了,煮了粥解决早餐后便开始安静看书。陈洵就在一旁写作业,翻看纪廉整理的错题本。
他曾因闫苓的事与纪廉产生隔阂,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这个被纪廉视作朋友的人,一直都在内心怀疑他,构陷他。
在这样的前提下,再接受纪廉给予自己的帮助,陈洵感到无比惭愧,歉疚感时常折磨他,但也在他学习时起了奇效。
像抱着石头跳入大海一样,负重的痛苦让他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学习了。
纪廉看书的速度很快,心无旁骛的模样,难得出现停顿,他会在摆在手边的纸上记下什么,笔在纸上算得飞快。
陈洵问起书的内容,纪廉微微歪一歪头,然后开始流畅地说出大段大段的东西,归纳概括给陈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