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脱鞋进来，白雁先开了口。

陈洵走近，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几秒，坦白道：“去散心。”

白雁听后一时没做声，只是拧着眉心看他。

“先去洗个澡吧。”最后她站起身来，说，“别感冒了。”

陈洵坐着没动。

白雁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再出来时见他还在那，低着头将手上的抹布叠了好几叠。

再抬起头时，她说：“陈洵，我想把纪廉接过来住，你愿意吗？”

说完她的眼睛不由红了几分。

“我今天看他盯着他奶奶的墓碑，在雨里站了大半天，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正好你们也放假了。”

陈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之后又是一阵钝痛。

他想告诉她纪廉的心比她想象中冷得多得多，他感觉不到痛的，不用为他伤心，那不值得，他甚至很可能是个杀人犯。

可话到喉咙口就全散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望着白雁，跟她一起慢慢红了眼。

在感觉到眼睛不对劲时，他猛地将头半低下去，盯着桌子。

白雁看他的反应，犹豫了会儿又说：“或者你去他家陪陪他。”

陈洵抬起头来深深看她一眼。

“你们之前关系那么好，现在他一个亲人都没了，全家只剩他一个人。难道你还要跟他生气？真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白雁问。

“那个喜欢你的女生。”

见他依旧固执地坐在那，白雁突然提起闫苓。

“她在信里不也说希望你能够快乐吗？”

陈洵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将头更深地低下去。

白雁只当她说中了他的心事，勾起了他的后悔，却不知道其实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是在陈洵伤口上撒盐。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需要别人拉一把。有时候可能你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对方就有了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勇气，特别是当对方特别看重你的时候。”

她说。

“对她，你没处理好，你难过，后悔。那么这次，纪廉这个朋友，你怎么也不该任由他一个人呆着伤心了。要是他再出什么事……”

“够了。”

陈洵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白雁维持着说话的嘴型愣怔住。

“你要我去安慰他是么？”陈洵撑着桌子站起身，问。

白雁一时哑然，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

陈洵突然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点着头走进卧室，再出来时拿了书包。

“我去陪他。”

白雁觉得他的语气不对，却不明白他为何是这种口吻。不像是释怀，更像是愤怒。

“你肯去了？”她迟疑着问。

“嗯。”陈洵点点头，走到玄关。

“好好好。”白雁连声说，脸上已经出现了笑容，“这样才对嘛，多安慰安慰他。不过我也相信纪廉这么聪明，不会做傻事的。”

“我也希望他没做傻事。”

“你说什么？”

陈洵系好鞋带，直起身来，看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我走了。你早点睡。”

说完不等白雁反应带上门，走下楼。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他还是忘了带伞，但是无所谓了。

又到了十字路口。绿灯跳转红灯，陈洵被留在原地。

同葛佳住在纪廉家的那个晚上，天也是这样下着雨。

那时还是冬天。可这会儿已经到了夏天。

陈洵望向路两旁被雨幕笼罩的香樟树，观察它与银杏树到底有哪些不同。

红灯跳转绿灯。

陈洵迈开脚步。

从六楼正要转上七楼时，上次跟陈洵搭话的那位阿姨恰巧在这时提着垃圾袋出门。

看到陈洵上楼的背影，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匆忙喊住了他。

“诶。”

陈洵听到声音回了下头，看清声音的主人，停了下来。

“阿姨。”他正过身去，低低打了声招呼。

“你来看楼上那个男孩子啦？”女人道。

陈洵缓缓将头点了点。

“他家那个老太太是不是……”女人欲言又止，好奇下努力露出同情的神情。

但陈洵看出来她只是想从他口中探听一个八卦。一个陌生邻里间事关生死的八卦。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

陈洵居高临下地沉默着看了她片刻，最终没有回话，转回身去，径直上了楼。

这次陈洵只敲了三两下门，门便开了。

门后出现纪廉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的脸。见到陈洵的刹那，他没有表现出惊讶。

一个连至亲去世都没有情绪波动的人，陈洵也并不奢望在他看到他上门时有什么表示。

“我可以进来么？”他盯着他问。

楼下这时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陈洵依稀听到她说了句“两个哑巴”，分明是在骂他，他却突然失笑。

纪廉看他一眼，没说话，朝旁边退开一步。

陈洵走前一步，进到屋里，关上了门。

屋里的陈设和他上次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木椅、木桌上铺着白色的针织亚麻布。第一次来时，陈洵就觉得它们看着太素了，让原本就没什么摆件的屋里显得更冷清。

而现在，没了老奶奶，整个家仿佛一个灵堂。

陈洵看回身后的纪廉。

“我妈怕你想不开自杀，让我今晚住你这，行么？”

纪廉看着他，没做声。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陈洵说着自顾走进他的卧室，将淋湿的书包扔到地上，半跪在地上拉开拉链，将里面换洗的衣服扯出来，扔到纪廉床上。

之后他站起身来，双手抓着T恤下摆，一把脱下，将湿透的T恤团作一团扔在地上。

纪廉在这时走到门口。

陈洵光着上身回头看他：“借你浴室洗个澡。”

说完不等纪廉开口同意，他撞过纪廉的肩膀，径直走出卧室，进了浴室。

纪廉静静看了他片刻，问：“你后悔给了我那个玩偶么？”

花洒的水温由冷转热。窄小的密闭空间里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充满氤氲的水汽。

陈洵隔着水汽看他，说：“不后悔。”

“后悔救了葛佳么？”

陈洵立定住，盯着他沉默许久，最后道：“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救她。”

他说。

“我会义无反顾跳进冬天的海里，就算脚抽筋差点淹死也要把她推上岸。因为我知道一条命有多珍贵。可惜你和葛佳都不懂。”

第63章 《真理的这一面》（4）

陈洵出门买了啤酒回来，客厅里电视开着，纪廉已经洗完澡坐在沙发上。

陈洵放下装啤酒的袋子，耳边传来电影里人物的对话。

[要是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这话听来十分耳熟。

陈洵转向电视，之后面对屏幕为之一怔。

他看过这部电影，那已经是去年的事，当时他因为退队的事被白雁赶出家门，住进了宾馆。

影片中，男主协助女主追查一宗连环杀人案。根据线索追查后，他们顺利锁定了两个嫌疑人。眼看案件就快告破，男主却突然意识到凶手另有其人。

当时陈洵看到一半就猜到了杀人凶手其实是女主。

没过多久，那晚，葛佳和他同住在纪廉家，葛佳也看了这部电影，当晚，他做了一个和电影剧情相差无几的梦。

在那个梦中，葛佳成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而他是那个最终将她抓获的人。

而纪廉现在在看的又是那部电影。

陈洵诧异于这份诡异的巧合，冥冥中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后知后觉。当时觉得荒唐的梦，如今似乎就快成真。

“你在看这部？”他收起诧异，木着脸问。

纪廉点了点头，看向他：“你看过？”

“没有。”陈洵否认道。

纪廉闻言没说话，转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