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56)
作者:水一间
“……什么?”
陈洵愕然地睁圆了眼。
“希望你能用成绩证明自己。走吧,去教室了。”
张清拿起桌上的卷子,站起身来。
“张老师,等等,”陈洵跟着起身,匆匆跟上去。
“转了文化生我肯定会努力把落下的课补上,可是这次期末考就……我……”
“我知道时间比较紧。”张清抬手打断他,“但我只是要求你全科及格而已,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陈洵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回来考试的,可你既然回来了,以后还会以文化生的身份一直呆班里,我对你的要求就不能是以前那样了。你想想,因为你一个人,期末我们班的平均分会掉多少?”
张清说着走出几步,快到门口时回过头来。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想法。之前你和老师也的确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我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针对你,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是为了你,为我们班其他同学,为了江阁中学考虑。”
陈洵低垂着头,没说话。
张清见他愣神,板着脸摇了摇头。
“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提高成绩。别真以为和纪廉玩在一起,就能变成和他一样的天才。”
张清说完出了办公室。
陈洵呆在原地,望着白瓷砖上映出的日光灯的光影。
自从放弃了游泳这条路之后,他的生活仿佛垒起的积木被抽走了最中间的一块,转瞬间摇摇欲坠。
回到教室门口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张清站在讲台后正说着什么,看到陈洵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进来。”张清扬了扬下巴。
从教室门口到自己座位的距离不过几米之遥,陈洵却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很久。
特别是余光注意到靠窗的那个位置,似乎有目光投来的时候。
忐忑地坐定后,他盯着桌面无法动弹,仿佛被囚进笼中的困兽。
语文老师利用早读分析了上周考过的试卷,陈洵没有试卷,只能干坐着。
之后的数学课,陈洵也因为漏上了许多节课,学习的知识完全是脱节的,根本跟不上大家的进度。
一上午结束,陈洵不禁产生怀疑,放弃游泳是不是做错了。
原以为终于鼓足勇气踏出了迈向梦想的步子,回头看却像是走上了断去后路的悬崖。
往日朝夕相处的伙伴走散了,围绕在身边的是一张张还不够相熟的脸。他性格中一贯的乐观洒脱在这时也被压抑的情绪代替。
饭点,陈洵和纪廉一起去了食堂。
打饭阿姨竟还记得陈洵,见到他笑着同他打招呼。
陈洵这才换上笑脸,冲她咧开白牙,转头看向纪廉,说:“好久没请你吃饭了,今天请你吃一顿呗?”
“你还有钱么?”纪廉问。
“你这话问的,至少请你一顿没问题。”
纪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纪廉先找到位置,陈洵跟着他坐下,低头安静地吃了会儿,问:“纪同学,你奶奶怎么样了?”
纪廉没看他,说:“还在医院。”
“还好吗?”
纪廉摇了摇头。
陈洵心下一沉,安静了会儿,问:“我能去医院看看她吗?”
纪廉将视线转到他脸上,说:“不用了,她快出院了。”
吃完走出食堂,天空在这时又开始落雪,陈洵看了片刻,转头发现纪廉也站定在原地,仰着头,看雪花漫天飞舞飘下来。
第42章 《我们躺在海滩上》(14)
市中心医院。
成排的窗户黑洞洞的,远远看上去,建筑如同巨大的四边形蜂巢。
葛佳怀抱花束,一手提着果篮,一手撑着伞,在楼下站了近半小时后,深深呼了口气。
老人躺在病床上,手拿遥控器,正在切换频道。病情看上去并没有很严重。葛佳透过门上的玻璃上盯着她看了会儿,敲响了门。
“奶奶,是我。”
老人停下动作,说:“进来吧。”
葛佳在门口靠好雨伞,走进去时,老人已经将电视关了。
“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啊?不用的。”
葛佳没有回答,放下果篮,将花束插进花瓶里。
“我生病的事,是纪廉跟你说的?”
葛佳应了声:“嗯。”
老人沉吟了片刻,说:“上次见你,都快是两年前的事了。”
葛佳说:“嗯。过年那会儿。”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来,其实没事的,小佳,你不用想太多,纪廉他爸失踪的事,不是你的错。”
葛佳将桌下的椅子拉出来坐下,之后盯着地面瓷砖的花纹,没再抬头。
老人知道她听不进去,叹了口气,说:“给我喝口水吧。”
葛佳倒了水递给她,之后重又走回来。
“就坐这里吧。”老人拍了拍床边,说,“别坐那么远,让我好好看看你。”
葛佳没动,过了会儿伸出手望了眼手表,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奶奶,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欠了欠身。带上门的一刻,将老人的叹息隔绝在了里面。
走开一段距离,肩线才慢慢松懈下来。葛佳直直地望着医院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仰头靠着墙放空,隔了很久之后闭上眼,于是整片黑暗中留下灯管模糊的轮廓。
“爸爸,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隔壁病房里的男人面容苍白,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暖。
“很快啦。”
小女孩坐在床边,双脚离地面有一大段距离,一下一下晃荡着腿。说话时只顾着玩手里的洋娃娃,不曾看到男人眼中的宠溺和留恋。
“很快是有多快?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了。”
“再等等,美美乖啊。”
葛佳转回头来,额前的暗影一直延伸到眼下,覆住了半张脸。
路过病房时,小女孩听到声响向外张望,隔着几米的距离,黑色的葡萄眼紧紧盯着她。
感受到追随的视线,葛佳侧过脸去,扯了扯嘴角,给了她一个微笑。
平日里细致末梢的温暖能产生多少光与热。又会灼伤多少双眼睛,让它们流下泪来。随着时光同岁月被磨耗去的柔软,还能留住多少。
现实的残酷往往不在于它带给人们多大的痛苦,而是不断强势地逼迫人们学着麻木。
麻木。然后变成不会哭,不会痛的生物。
周一,临放学前的自习课上,葛佳的手机响了。
冷硬的钢琴曲响了几秒就吸引了班里大部分人的注意。
高博也担忧地望向葛佳,又紧张地望了眼讲台后的蔡兴,之后看葛佳低头,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看清来电人后,葛佳在众人惊异的注目礼下站起身,同蔡兴点了下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老师”,走出了教室。
教室内悉悉索索地低声讨论开,教室外则是另一幅光景。
葛佳站在门外近五分钟,手机紧贴着耳朵,除了走廊偶有的风声,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
对方什么也不说,片刻后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葛佳垂下手,看了眼时间,2点21分。
下午2点21分,闫苓又打来了一通电话,时长2分21秒,是她的生日。
这或许是她打给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她写给她的无声的诀别信。葛佳心想。
转身进教室前,一片雪花安安静静地落到她的肩头。
雪花在衣服上消融的短暂片刻,无数画面在葛佳脑中闪回。
她想起一个白绿格子的发夹,想起一个摇晃就能落雪的水晶球,想起一根粉色的蜡烛,它在被吹灭前,映照着闫苓的双眼,闪闪发光。
葛佳缓缓伸出手,下意识想握住那片雪花,触碰时,只剩一滩冰冷的水渍。
失去了玫红色的永久牌自行车,放学后,陈洵只得乘公交回宾馆。因为跟骗了纪廉,说已经回家住了,所以两人算同路,纪廉也同他一起乘了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