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29)
作者:水一间
假使凑近了看,当然是能看到的。但陈洵这会儿突然没了那样做的底气。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接着刚才和葛佳的聊天,说:“纪廉来我家了。”
不过一分钟,葛佳回了个“好”,后面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陈洵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看向一旁的纪廉,发现对方已经回完消息,正盯着他。
“葛佳有急事找你?”
“嗯。”纪廉语气平淡地应了声,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像在做一个决定,之后站起身来。
陈洵跟着起身,问:“有事要走?”
“嗯。”
“去找葛佳?”
纪廉点头。
“要我骑车送你去吗?”
“不用。”
走到门口,纪廉半转过身来,说,“中秋快乐。”
陈洵讶异地张了张嘴,原本准备迈出的脚停下来,愣在了原地。
没等他回应,纪廉已经走出房间。
一分钟后,外面响起关门的声音。
陈洵怔了许久才回神,缓缓坐回椅子上。
中秋快乐。
先是葛佳,现在又是纪廉,失去双亲的两人,都同他说“中秋快乐”。
陈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快乐”的意味。
白雁回家后看到桌上的月饼,拎着袋子推门进了陈洵房间。
陈洵正背对着她写作业,写得很费劲,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没法认真审题,但在白雁看来依旧是个不可多见的“奇观”。
“哎呦,真在写作业呐?”她不禁感叹。
陈洵听到声音一怔,转过头来,对上白雁的眼睛。
“哦,你回来了啊。”
说完瞥见白雁手里的塑料袋。
“这月饼是谁送来的啊?”
白雁朝上颠了颠袋子,问。
陈洵移开目光,将视线定在了地上。
“纪廉送来的。”
“啊,是吗?!”白雁惊喜地睁了睁眼睛,“纪廉送来的?”
“嗯。”陈洵重又看回她,“他奶奶做的。”
说完在白雁脸上看到了更为惊喜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心里像是落了块石头,压得难受。
“纪廉的奶奶会做月饼啊?还做得这么漂亮!跟买来的一样!”
“你吃吃看啊。”陈洵道,“今天中秋嘛。”
“哎呀,我刚在杨阿姨家已经吃过两个了,再吃就第三个了,要长胖了。”
白雁苦恼道。然而话音刚落,已经取出盒子打开来,拿出了一个。
陈洵歪着头看她,问:“怎么样?”
白雁咬下一口,顿时眉飞色舞,冲他竖起拇指。
“五仁的!特别好吃!”她激动地从盒子里又拿出一个来,递到陈洵面前,“你也吃一个。”
“我不爱吃月饼。”陈洵有些抗拒地推开些,“而且还是五仁的。”
白雁脸色一变:“山猪吃不了细糠。纪廉奶奶一片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陈洵为难地看她一眼,接过月饼吃了口。
其实还是意料中不喜欢的味道,但正像他妈说的那样,一想到是纪廉奶奶的一片心意,他还是嚼着咽了下去。
不知道纪廉的奶奶做月饼时,心中在想什么。陈洵暗暗想。象征着团圆的食物,却只有祖孙俩一起品尝。
思念那么苦,口中月饼却如此甜。
“妈妈没骗你吧?好吃吧?!”白雁邀功似地问。
“嗯。”陈洵点点头,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掉月饼,抓过桌上的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水。放下水杯,他盯着地面迟疑片刻,仰起头来盯住了白雁。
“妈。”
他郑重其事地喊了声。
白雁听后一愣,疑惑地看住他:“怎么了?”
陈洵抿了抿嘴唇,之后朝她咧开嘴笑起来。
“中秋快乐。”他说。
白雁一愣,装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之后抬着盒子笑着出了去。
“中秋快乐!”她说,“好好写作业啊!别偷懒!”
陈洵转回身,看到了书包上挂的骑警玩偶,他伸手摩挲着玩偶,想起陈少华,想起自己的八岁生日,陈少华带着他走进乐高商店,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挑花了眼,最后挑中了这一盒。
他侧头望向窗外。从这角度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高悬在天穹之上的圆月。
果然,今晚的月亮是最圆的。
葛佳和纪廉会看到这轮月亮吗?
陈洵不禁想。
没有父母陪伴的中秋,真的能快乐吗?
第21章 《祷告者的对话》(2)
凌晨时分,街道上行人并不多。
阴暗潮湿的小巷弄里,笔直朝前走二十步,拐过两幢老式的楼房,就是葛佳租住的房子。它被一棵躯干粗壮的香樟树遮挡住,终日不见阳光。
房间里没有灯光亮起。半个小时后,穿过繁盛的树叶间,屋子的窗户里映出了点点昏黄的微光。
桌上放着一小截白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能大致看清这个狭小空间里的陈设。
地上的物品被堆放得十分凌乱。微波炉许久不用,积下薄薄一层灰尘。冰箱上的贴纸被撕去大半,小鹿斑比缺了两条腿。
清空的衣柜半敞着,门上嵌着碎裂的镜子映出葛佳,此时正蜷缩着身子,盘腿坐在床头角落里。她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一处,像是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停电了,房东说可能是因为电路老化,要到明天才能来修。隔壁住了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爷爷,这会儿因为停电,在屋里用洗脸盆拍着墙,“梆梆”作响,大声喊叫着。
葛佳听了会儿,从桌上拿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
对方接起的同时,伴随仓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不满的询问,“谁啊?这么晚打来?”
葛佳没有说话。
“佳佳?”走开一段距离,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怎么了?”
“叔叔,停电了。”
男人说话吞吞吐吐,“哦,那……早点睡吧……”
葛佳明白了。她没为难男人,嘴里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手伸过红漆脱落的窗柩,推开窗户。
白天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空气此刻已经转凉,呼吸间缓慢灌入肺腑,风里有特别的味道,像干枯的树叶烂在泥土中后腐败的气味。
好像又活过来了。她想着,边梳头发,边趿拉着拖鞋走去阳台,腹部搁在栏杆上,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机屏幕。
敲到第二十七下,葛佳终于等到纪廉出现在街巷的拐角,正背着书包穿过马路。
路灯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格外长,一直延伸到一米开外的另个路人的脚下。
葛佳盯着他穿着校服的挺拔身影,目送他走向他们的“秘密基地”,在树枝掩映下彻底消失不见,这才转身进了卫生间,在牙刷上挤上牙膏。
门铃就是在这时响起的,连续响了很多下。
葛佳吐掉口中的泡沫,漱了口,洗完脸,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男人穿了件黑色皮夹克,里面依然是黑背心,胸口露出些许青色纹身。
“怎么不开灯?”见屋里漆黑一片,男人问。
“停电了。”
男人将手中提着的月饼礼盒递到葛佳面前。
“给。”
葛佳低头看了眼,没接,说,“吃过了。纪廉奶奶做的。”
男人又递了递,说,“你打开看看。”
葛佳接过盒子,让他先进屋。男人转身关门,她将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不是月饼,而是六叠钱。
“一共六万。你拿着。”男人走近她,说,“拿着这些钱,换个地方住吧。”
葛佳盯着钱看了片刻,仰头望向男人,说:“搬走的话,我怕爷爷找不到我。昨晚我梦见爷爷了。”
“顺利的话,这次大概死刑没跑了。”男人低声说。
葛佳说:“那恭喜你。”
男人看着她将黑亮的头发拨到耳后,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沉默了会儿,说:“再给我念一遍吧,那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