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1)

作者:水一间
本书名称: 渡夜

本书作者: 水一间

本书简介: “智商高的学生总能在试卷上白纸黑字写出正确答案,我就认识这么一个天才。但面对命运出的考题,即便是二选一,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我却总害怕他做错。”自认脑子笨的人如是说。接连的死亡事件,将成立了百年的江阁高中笼罩在黑色阴云之下。几起案件背后疑点重重。随着调查的深入,江阁中学的几名学生,进入了警察钱茂的视线。一切的一切,竟起于数年前的两起失踪案……

第1章 《死亡与出场》

遇害的陌生人迂回行进,

一个最不了解的人

你北极星上的邻居,另一街区的太阳,

会潜入他的泪水。

——狄兰•托马斯《 死亡与出场 》

2010年9月,暑假才刚过去不久。这天下午,警车停在江阁高中校门口,时间刚过两点。

高二一班的学生正在上地理课。地理老师张清手撑着讲台,口沫飞溅。自“地中海”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底下的嬉笑声就不曾停过。

张清当然知道这帮小鬼在笑什么。阴雨天,空气闷热,窗外乌糟糟的黑。讲台上方的日光灯直射而下,将他头顶自在徜徉的皮肤照得锃光瓦亮,仿佛另一盏移动的灯泡。

可恶的地理课,可恶的副热带高压,把他气出了高血压。

就算是江阁高中,还是有那么多不学上进的小鬼头。张清涨红了脸,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背过身去,笔打在黑板上“咚咚”直响。

高二年级老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的最西边,旁边分别是一到三班,然后是楼梯。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向办公室,路过走廊时,一班几个分了心正开小差的学生偶然望见了他们,嘴里不禁发出“咦”的声响。

纪廉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离走廊很远,手撑着头,正盯着窗外银杏树上三只丝光椋鸟发呆。

椋鸟手掌大小,叫起来声音十分清脆。其中两只是一对。雄鸟黄嘴黄脚,白头,灰身,黑尾。雌鸟头身羽毛都是灰色的,相比雄鸟毛色不那么分明。

纪廉在小学二年级时曾看过一本鸟类科普书,翻看一遍就记下了书上所有的鸟。此时教室内,他的脸白得就像那只雄性椋鸟。

椋鸟歪着头,嘴里唧唧啾啾不知在说什么鸟语,眼睛转得飞快,像是也在看纪廉。

临桌的葛佳在这时低低喊了他一声,“纪廉。”

纪廉听到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看到窗前经过的警察,于是涣散的眼神清明了几分。他若有所思地停顿几秒后,看向临门第一排的空座。

临近期末,可有人已经连续两周没来学校了。

葛佳扯住纪廉的校服衣袖轻晃了晃,后者重又把视线定在她脸上。

“看到了吗?”葛佳问。她今天戴的美瞳是灰色的,雾蒙蒙地盖着眼仁,蓬松的刘海下,隐约露出一截粉色的东西。

纪廉望着她的额头定了两秒,看清了,是张创可贴。

他点点头,“嗯。”

“好像朝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嗯。”

葛佳像是还要说什么,张了张嘴。纪廉先她一步,在她开口前,扭头看向了银杏树上的那三只椋鸟。它们昂着头,在树枝上轻快地跳几步。

学生间的窃窃私语因为三身警服的经过愈发放肆。张清忍无可忍,怒骂着回头,见几个学生指着教室外,不知又在议论些什么。他跟着望过去,只望见空空的走廊,将要下雨的阴沉天空。

“窗户外面贴着知识点吗!窗户外面看得到副热带高压吗!全给我看黑板!”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蹦一个字猛拍一下黑板。然而没等张清转回身去,底下议论声又起。

张清紧锁眉头,身子完全转回讲台前,抓起戒尺狠狠拍下。“砰”的一声巨响,瞬间鸦雀无声。

终于安静了。张清推了推鼻梁上险将滑脱的眼镜,看向依旧盯着窗外走廊的纪廉。

“纪廉,你起来复述一遍,地中海气候的成因及特点。”

纪廉闻言转回头,不紧不慢地起身。

“地中海气候由西风带与副热带高气压带交替控制形成。夏季,受副热带高气压带下沉气流控制……”

“例举所属大洲。”

“欧洲、大洋洲、非洲、亚洲……”

“例举几个代表城市。”

“意大利佛罗伦萨、法国尼斯、摩洛哥拉巴特、美国圣迭戈、塞浦路斯尼科西亚、智利瓦尔帕莱索、以色列耶路撒冷……”

纪廉答得不假思索,张清无可奈何,皱着眉摆手让他坐下,“可以了,没让你像报菜名一样说那么多。”

台下学生闻言又是一阵笑。张清立马变换脸色。

“还有脸笑?谁能把他刚说的复述一遍,我让你笑一节课!”

学生们的视线短暂地聚向纪廉,之后神情黯然地转回来,低下头。

很好,就是这样,知耻近乎勇。张清对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推了推眼镜,面向黑板继续上课。

葛佳笑笑地同纪廉对视一眼,转而瞥见临门第一排的空座 ,脸上笑容很快又褪去。

高二年级老师的办公室。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蔡兴站在水壶旁。等水开的片刻,他眼神愣怔地盯着指示灯,厚重的眼袋凸在凹陷的双颊上,整张脸泛着不健康的青黄色。

水壶里发出水滚的响声,咕噜咕噜。

不出一分钟水就能好,然后蔡兴就能用这滚烫的热水冲一杯苦得令人咋舌的碧螺春,在这闷热的午后,不等它冷却就闷头灌上几口,让昏沉的头脑重新运作起来,继续跟一班那帮不省事的小崽子们斗智斗勇,最后同过去二十几年一样,稳稳拿下这届高考持久战的胜利。

门卫领着三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走进办公室时,蔡兴刚被热水烫到舌头,“嘶嘶”抽着冷气。

有几个老师抬头看到警察,不由停下批作业的手。

“……蔡老师。”门卫在背后低低喊了声。

“啊?”蔡兴转过头来,先是茫然地对上门外的脸,之后发现他身旁站着的警察。

“蔡老师是吗?”其中一个警察问。

蔡兴疲累的双眼睁大了半圈,嘴张了张一时没发出声。“是。我是。”喉间翻了两个来回,他才说出话来,“……怎么了?”他盯住那个问话的警察。

“这个,是不是你的?”警察抬起右手,举起一个塑料袋。

蔡兴定睛看了眼。袋里装着一支红色圆珠笔,笔杆尾部绕了一圈布胶,白色布胶被血染成了红色,上面写着一个“蔡”字。

蔡兴愣在原地,举着杯子的手都忘了放下。

不等他反应,警察收起袋子,说:“我们怀疑你涉嫌参与了一起凶杀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

蔡兴还没搞清楚状况,另外两个警察已经将他双手握住。

“请你配合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紧盯蔡兴,复述了一遍。

同蔡兴搭班的数学老师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对啊,蔡老师怎么会……”英语老师随即附和,脸呈现不自然的酱红色。

领头的警察并没回答,朝两人点点头,挥手示意了下。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住蔡兴的胳膊,将他带出了办公室。

当警察带着蔡兴再次从走廊路过时,高二一班的学生们惊叫起来。

“反了你们!乱叫什么!”

张清猛地将笔摔在讲台上,破口大骂,扭头看到窗外的景象,不禁呆愣住,嘴都忘了合上。

纪廉将视线从蔡兴落魄惊骇的脸上收回,转又望向窗外。

窗外的银杏树上,三只丝光椋鸟不知何时飞走了两只,单留下一只雄椋鸟。它还在那儿,站在银杏树粗壮的枝干上。

葛佳发现那只白头椋鸟时,椋鸟似乎也歪着头看向了她。

葛佳知道这种鸟还是因为纪廉。那时她刚读小学五年级,纪廉也还没跳级,才念二年级,矮矮的,瘦瘦的。那天是她第二次去纪廉家,她记得很清楚,跟纪廉的父母打过招呼后,她穿着纪廉母亲为她准备的拖鞋,穿过客厅,走进纪廉的房间,见他正在看书,于是好奇地凑近过去,看见书页上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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