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2)

作者:四润


敢情早已准备好了要倒打一耙,是薛稷藏多管闲事,耽误她发财了。

难怪亮哥(薛稷藏发小,真格科技CEO)当初三番五次地警告他不要什么女人都招惹。她姐余米香当初在专卖店做销售,薛稷藏买东西时遇到了她。她给他试领带时,侧着头垫着脚,手忙脚乱,一抹绯红从脖子根蔓延到耳朵尖,粉嫩嫩地娇憨,薛稷藏当时就动了心。

这段交往只持续了三个月不到,分开的原因很简单,除了肌肤之亲,他们之间没话说,就算薛稷藏说得是中文,他聊得话题这姑娘大多数时间根本听不懂,这姑娘聊得天他也没兴趣。

渐渐地,当初那个纯真的笑越来越傻气,后来整日不务正业的薛稷藏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薛总发配到了东非。异地摸都摸不着,还恋个什么恋。

只是比起之前,这次地分手是有些仓促。薛稷藏还没来得及送出那套给余米香买的公寓,处女嘛,值这个价。本想回国后再送给她,结果意外比明天先来了。

余稻香跟余米香长得一点都不像,余米香娇小玲珑,小麦肌,典型的南方渔家女,余稻香身量高挑,薄肩蜂腰长腿,肌肤胜雪,通体亮白。两人相像的大概只有顺势而起的名字,还有这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城府深沉的算计。

懒得跟她废话。薛稷藏把潘助理叫过来,扭头离开,结束了这第二次会面。

第三次见便是今天,近在眼前。

伤者的表情自然,不像在硬撑,余稻香手底下的动作干净利索,没有冗余。沉吟之间,薛稷藏正犹豫要不要继续,余稻香把手里的棉块往黄桶里一扔,语气看似恭谨,实则自己体会,“要缝的话请跟我去治疗室。”说罢起身走人先去了隔壁。

脾气不小。

隐约记得她说过读得是医科,一学就是八年,学制长得堪比抗战,挺会挑,算起来薛稷藏已经锦衣玉食地供了她三年多。余稻香这边一直是潘海阔一手操办,头一年跟薛稷藏报账,他扫了一眼单子,花费还不如他奶奶养得那只暹罗猫多,再往后他看都懒得看,权当去庙里上了柱香,换个心安理得。

现在算是投资有了收益和回报?

一部分吧,主要是这个员工大度。留项目部另一个负责人陪同,薛稷藏离开了医院。走之前跟这个小伙子聊了两句,知道他叫钟琮,去年毕业才进的公司。

姓钟。薛稷藏前脚刚踏出去,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问了一句,“熙园路的那个钟家?”

钟琮点头。

难怪这个年轻人眉宇间总觉得有些相熟。曾几何时,钟家是富甲一方的报业大亨,说不定钟琮小时候他们还见过,时代变迁,纸媒衰败,加上家族内讧,现如今没落到了只剩下熙园路那座空壳老宅,子弟要出来打工养家糊口的地步。

不过寻常人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么,有什么稀奇,薛稷藏觉得自己有点忧思过甚,不疼不痒地安抚了几句,拔腿就走。

每回跟这余稻香碰上都没好事,不是伤神就是伤财,走为上。

一语成谶。二十分钟过后,薛稷藏扶着司机老马又回来了。

从地库往上走,油门正常,刹车片忽然失灵了。与其上去闯祸,老马当机立断,熄火溜车倒下坡,怼到地库的后墙硬停了下来。

薛稷藏带着老马折返回来看脖子,余稻香还算有良心,今天她白班,虽然已经下班了,还是跑前跑后替薛公子善了后。

安顿好老马,跟保险公司的人对接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初冬的北方月黑风高,薛稷藏正要打个车回去,一辆雅马哈街车横在他跟前,余稻香毕恭毕敬递过来一个钢盔,“薛老板,我送您回去吧。”

看来今日劫数未完。

躲也不是办法,躲也躲不过去,既然知难而退无路可退,干脆迎难而上,横竖挨完这一刀算完,薛稷藏接过了头盔。

果然一上车,余稻香是送他去死的。仗着五环开外警察不多,一路狂飙搞得薛稷藏晕头转向,只好闭上了眼,双手下意识掐紧了余稻香的腰。

开了有十五分钟吗,一记急刹。薛稷藏长腿撑地,环顾四周,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这什么地方,完全不认识。余稻香嫌他墨迹,“薛老板,请下车。”

看他仍是一脸的「总有刁民想要害朕」,眯缝着眼望着大厦上「岸芷汀兰」的大logo,余稻香试图唤起他沉睡的记忆,“这是您的房子,借我暂住的。”

他有买过这里吗?薛稷藏第一反应是打电话问问潘海阔,可手机都掏出来了,又熄屏放了回去。

第三章

上了电梯,余稻香问了好几遍您想吃点什么吗?薛稷藏不知神游到了哪里,不予理睬。没办法,余稻香拽了一下他的外套衣角,强行掐断了薛稷藏飘忽的心思。

薛稷藏还是那副「总有刁民想要害朕害个没完」的神色,自顾自地喃喃,“何必费那个事,一脚油门撞没了多痛快。”

一米开外的女生脸上留着头盔重压的痕迹,鹅黄的电梯灯下,宛如数条烙上去的伤疤,略显可怖。没有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共情,余稻香话说得诚恳,“我还有年就毕业了,保证绝不延毕...您能不能多活三年?”

这样挺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先定下来一个不算难的小目标——拜托您好歹凑合着活到本人毕业后,要不本宫谁来养活,喝西北风吗。

若余稻香恭祝薛稷藏长命百岁,那才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虽然现在也没安什么正经的心眼儿,但起码带点对财神爷应有的敬畏与虔诚。

眼前这个女生,应该是真心盼他点儿好,这样的人在现如今的薛稷藏身边为数不多。薛稷藏再迟钝再不济,这接二连三的差池串起来也足够明显了,都是冲他而来。

现在呢是这样,活着是意思不大,薛稷藏有点千帆眼前过红尘一点破,可是去死吧又不太舍得,没啥正当的理由。三十而立,正当盛年,身体挺好吃嘛嘛香的,就算真去死也应该是他薛三少爷把握主动,总不能被搞死,那多不合适,只好先这么一天天耗着。

本以为余稻香能将这点心照不宣的默契坚持过今夜,到底还是年轻,兜不住心中所想。轻轻地将一杯清水放在凭窗而立的薛老板身后,余稻香忍不住问,“您怎么打算?”

“什么打算,不过是个小意外。”薛稷藏满不在乎。

呵。碰巧的「小意外」?

要真是小意外你能这么痛痛快快跟我走,避之唯恐不及吧。余稻香嗤之以鼻,“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哈,薛稷藏笑了,倒没生气,只是单纯觉得有趣。活到今天,被一个头发长见识不知道有没有的小妇人批评目光短浅。

薛稷藏长了副好皮囊,尤其在是笑得时候。那双略有些狭长的狐狸眼舒展开来,熠熠生辉,凝神看人时尤其夺人心魄,要不就光凭花天酒地不长情这些槽点就足以劝退一干带脑子的女性。

可惜这世上偏偏就有女人出门喜欢带鳄鱼皮包包而不是脑子,反正跟好看的男人谈个恋爱又不吃亏,更何况对方出手还那么大方。

余稻香歪头欣赏着眼前两潭星辰落海般的水眸,忘乎所以,当人面便开始评头论足,“真好看啊…”

薛稷藏敛起了笑。装什么装,不也是一副水性杨花的浪荡模样。孰料余稻香下一句话直戳他肺管子,“难怪余米香死也要跟着你。”

这三年多,几乎无人在薛公子面前提起那个往生者的名字。那名字约等于一条隐形拉链,勿动,遮蔽最好,打开后暴露得是薛稷藏最窝囊的那段过往:被欺骗,被隐瞒,被牵着鼻子走。自诩什么花丛情圣,不过就是被一乡下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二货。

余稻香是故意的,就是想刺激一下对方,话说得缺德又难听。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三公子的狂怒暴击,谁知薛公子内核异常稳定,置若罔闻泰然自若,只淡淡地吩咐下去,“给我切个果盘,放洗澡水,铺床,床品全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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