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黑夜(2)

作者:林如是


“这是我的朋友,若水。”连明娟将沈若水拉到她身前。

他看她微笑对他父母和座上其它人招呼,只是抬头看他一眼。说是欢迎他回国替他洗尘接风,他阿姨硬是带了莫名其妙的女孩过来,所以再多她一个也无所谓。他看她目光掠过,隐隐像有什么困惑。他想她在找那个人吧。他表姊没来,江潮远也没来。

她显得沉默,偶尔被问及甚么才简单答几句。饭后他阿姨提议去喝茶,她先离开了。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事,等会过去。”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按捺不住,丢下其它人转身走开。

“明彦!”明娟在身后叫他。他没回头,一心追赶着什么。

快步走了两个街道,终于在十字路口前看到她,伸手按住她肩膀。

“明彦!”她回头,眼里有点诧讶。“你不是和伯母他们一起离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住她。“我出来找你。”

“好久不见。你变得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微笑起来。

“是吗?”他口气淡淡。绿灯正好亮了,轻揽了她一下。“但你还是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跟我记忆中的你一样。”

她的目光还是没变,似乎总是看着遥遥的远方,一直注视着那个身影。

“不赶时间的话,随便走走好吗?”她似乎有些无措。

她点头,和他并肩的脚下意识微开了一些距离。他猛然抓住她,拉近他身旁。“你不必离得这么开,我身上没有瘟疫。”

她愣了一下,怔望着他,望着望着,忽然笑起来。

“你以前好像也曾生气地对我这么说过。”她笑着。“对不起,我这是习惯,并不是故意的。”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无动于衷的脸——”那以后,他查阅过,生物学上有个叫“生物距离”的名词;她的生物距离比别人来得大些。“你总是像这样无所谓;对你自己所承诺过的,你也不在乎——告诉我,甚么才是你在意的……”那件事他一直搁在心上,久久无法释怀。

他以为她仍然不会给他一个回答,没想到她讷讷地解释了。她到底是去了,因为没赶上,一直等在外头的。

“真的?”啊!这样就够了。

他们往前继续走着。她问他:“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听明娟说,你打算加入乐团,是真的吗?”

有交响乐团跟他接触,邀请他加入,他尚未决定。

“还不确定。我在找,有没有让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他直视她的眼,想看穿她的心。

留下来的话,他知道他会失去什么,但无所谓,只要她希望他留下来——

但她始终不肯对他那么说。

她眼中看的,一直不是他……

“你总是这么无所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她往后退,他逼向前。“你不知道,因为你一直在看着江潮远……”

“我没有……”她低声否认。

“那么,看着我——”多希望她能回头看看他,看他一直在那里,看着她。

她别开脸,不肯面对他的眼。

他不禁黯然。“你等了那么多年了还不够吗?还要看他看到什么时候?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他只希望她能回头,回头看看他。他一直那样看着她。

多年前他曾问过江潮远,江潮远说她是他小小的朋友。江潮远或许也知道——不,是应该知道,她一直看着他。

那年冬天她母亲过世了。隔天他就要离开,看着她,他也觉得落寞。

“你不想去见他吗?”江潮远或许能给她安慰。

她愣了一下,默默摇头。“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她的目光还是那么遥远,总是掠过他,看向遥远的那方。

“跟我一起走吧。”即使如此,还是希望她能回过头来,回头看看他。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了头。

“你还是——”他低了头,不禁黯然。“他人在巴黎。”

然后他转身背开,这一去就不再回头了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都已经多少年了?她跟他——跟她心里所思所慕的那个人应该早就已经重逢了吧?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他一直在找的那个理由,永远不会等待着他,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方式留下来,留给她他所有的爱。

而今,她应该早就与那个人重逢了吧……

他闭上眼,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惫,又似忧伤。

喀地一声,门被打开,两名女子探头进来。

“啊!有人了,对不起——咦!”轻轻一个低咦,像似惊讶。

“啊!是连!”另一女子脱口叫出来,声音高亢兴奋,又惊又喜。

原先那名女子赶紧扯扯她,连忙说;“对不起,我们找错包厢了。”赶紧退出去到走道,关上门。

“看到没?是连耶!还是那么英俊,像个王子似!”那女子在门外忘情地喊着,兴奋又激动。

“嘘!小声点。”她的女伴提醒她,示意她小声。

女子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显得兴奋,门内这边听得很清楚。

“上个月我在柏林听了他的演奏,他的音乐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充满了哀愁美丽的感情!今天报纸有一篇连的专访,称呼连是英俊冷漠却忧郁的小提琴王子。我从没见过一个东方男人像他那样,那么英俊、那么神秘、那么有魅力!”

“是呀。”

报纸上说他高鼻深眼窝,高大修长又英俊,充满男人味;乍看形似高加索人的外形,像杂志上那些欧系男模特儿,但他黑棕的发,天然微卷的一点散乱,加上那深黑的眼珠,又很东方;尤其他几乎不笑,英俊的脸显得一点冷漠,隐隐有种距离感,又似有些言语难述的忧郁。

连采访的女记者都被他的气质跟魅力迷倒,只盼看着他对她一笑。

“连记者都没见过他笑。他为什么不笑?有什么故事?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冷淡,充满距离感,但却是那么的有魅力……”声音逐渐变小变模糊,然后消远,终而又静默下来。

男子慢慢地睁开眼,目光默默,怔望着窗外。还是那样深不见底似的黑,间翳着一些微弱的光,那是暗夜一贯的颜色。

第二章

还是那样的黑。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那无底似的暗色。黑夜的颜色,总是那样深暗沉重。

“沈若——”

身后琴声淙淙,流水似潺潺滑过。她回过头,弹琴的那个人对她柔柔一笑。

江边潮远,那颗心依然。

沈若水走过去,江潮远没说话,自然地往旁移动让出空间,让她在他身边坐下。

她靠着他坐下;他转头,含着笑问:“要试试看吗?。”

她摇头,还是觉得自卑。

“试一试。别担心,有我在。”江潮远仍含着笑,轻声鼓励。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不了。我听你弹琴就好。”她知道江潮远一直都明白她的感受,但从不说破。感激他的体贴,无声地笑了笑。

“好像在作梦一样。”能像这样与他并肩坐着,靠着,依偎着。

江潮远伸手环抱住她,将她拥到怀中。

“是啊,像作梦一样,有时我都不敢相信,能这样将你拥在怀里。”

他的声音很轻稂低,却仍在她耳边荡起回音。

他这样说,沈若水心里不禁一暖。他一直是她的梦想;都已经半年多了,但有时她还觉得跟梦似的不真实,不敢相信。他这么说,好像她也是他的梦想似。

江潮远在她耳畔轻轻吻了吻,“沈若——”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他叫唤她时,总含住她名字的那字水。“等这次欧洲巡回演出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沈若水抬起头,眼眸盈水,波光似粼粼,不知是太惊讶还是太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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