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喜从天降·林)(7)

作者:林如是


“给我过来!”扯到他身旁。“看到你我就有气!”

气归气,现下他心头烦,也只能对他这臭小子发泄。

瞧那眉头间低掩的苦恼、无眼的焦虑,江喜多心头一动,脱口说道:“你在担心木材的事,是吗?”

秦游方没提防,一阵狼狈,面色掩不住尴尬,羞恼的恶狠瞪她一眼。

他哼一声。

“我有个想法,只不过少爷不知爱不爱听,又要嫌我多嘴——”不是白眼便是闷哼,再就暴跳如雷。

“要说就说!那么罗嗦做什么!”秦游方不耐烦的打断他。

“是是。”

就知道好心一定没好报。他二世跟只刺帽一样。

“我是想,假如——只是假如,我胡思乱想的,为什么不干脆把木材一根根投入河中,让它们顺流漂下,再在下游河岸建个临时的栈场,将木材贮放在一块?等梅雨来了后,河水涨泛,再沿青弋或新安两江运到芜湖或严州一带。总之,当务之急先将木材运出山便是。”

“啊?!”秦游方霍然挺坐起来,睁大眼睛盯住江喜多。

像根棒子,一记敲醒了他昏沉浑噩的脑袋似。

他怎么没想到?!

他兴奋激动的爬起来,一边嚷嚷:“我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少爷怎可能没想到,少爷就是太过谦了。”

想得到的话他就不叫秦二世了。

秦游方瞪他一眼,拿不定他是不是在讽刺;但看他低眉恭顺的模样,悻悻的哼了一声。

要不是他,他也不会楣运连连。他小子想得出这法子,多半只是运气,他能真成什么事?

是的。一定是那样!

★★★

好吧。

他承认,他是有点识见。

不过——

说到底,诸多不顺,这是从他在山场倒楣的被这个江喜多那么一撞开始,且更加恶化。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这姓江的不是。

命象说他今次犯太岁,他原还嗤之以鼻。可好!他竟发了昏,无缘无故带回这个太岁凶星,花的银两,足够他在紫云斋程老板那儿换回几块上等的“君房墨”。

“不过让你磨个墨,你究竟要磨蹭多久?”想及,就令他觉得气闷。

“小的不敢,不过,少爷,欲速则不达,书画琴棋原就为怡情养性,又不是在算帐本。”

就是算帐,也要细细磨,细细推敲,反覆计算,半点马虎不得。

秦游方瞪瞪眼,一时半刻也挤不出话来驳。

“算了!我自己来!”悻悻的抢下江喜多手中的墨石。

他挽起袖,小心翼翼的研磨。墨身散发出丝缕若有似无的麝香。

被那隐约的香气所引,秦游方怔了一下,举高手中的墨石,怔怔的望着。

“唉!”竟摇头慨叹起来。

又怎么了?

江喜多面向正前,很快斜瞥他一眼。

“可恨我生得太迟。先代制墨高人潘谷所制的墨品‘松丸’、‘狻猊’等,相传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犹不衰,被称为墨中仙品,我却无缘得见。

原以为他千喟万叹为哪桩,竟是为这等风花雪月之无聊事。

江喜多不禁暗地翻了翻白眼。

无怪乎秦府那些老太爷们要杞人忧天。

“少爷,这墨便是墨,能研磨书写供人所用就够,何必讲究那么多。”

“亏你也算腹有诗书,居然如此俗侩功利!”唉唉!秦游方连连摇头,轻蔑的瞥视江喜多。

商贾之流重实用,有什么不对?

“墨不仅是墨而已。你瞧这墨谱的图样,墨模雕刻得如此生动,花样如此精采,充满玄灵之气,岂是凡物俗品。再看这砚台,雕工如此精细,楼阁殿台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神态入微,可称得上是绝品!”

不就几块漆黑的石墨砚台,瞧秦游方激昂的那模样,江喜多着实不以为然。

“器具用品,首在实用。不能用的东西,根本没有实际用处,不是吗?”

在秦府不过个半月,他二世少说光顾“紫云斋”六、七回了,每次都捧回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

“花了大把银子,我也没见过少爷用过那些墨石。”她指指摆在壁架上,根本是装饰用的成套墨品。

更有甚者,小小一块砚台就值几十两银子,更别提那些上品的墨石。

“上回您在程老板那儿花了近百两银子。百两耶!”她扳着手指一算道:“可整治几十桌上好的酒席,置不少十斤一品的茶叶,上等的绫罗绸缎,再不济,可以雇用多少运夫和伐木工——”

“得了!”秦游方气结,一口喝断他的比手划脚。

真是!周旁尽是些粗鄙俗侩之徒,开口闭口实利、用处,毫无半点文人雅士的风流!

“去去!”他厌恶的挥手。“少来扫我雅兴!我当日真是昏了,无端花了白花花的银两,找个楣星触我霉头,还一身俗侩之气。唉!”

江喜多识相的闭嘴。

他二世醉心雅士之风,不齿他们这等只知“钻管牟利”的俗侩之徒,难怪一木竹筏一木竹筏的木料会搁浅江边。

“还不下去!”秦游方又瞪眼。“看来我真该将你卖给程老板算了,还可换回珍贵上等的‘君房墨’。”

他还当他有点识见,结果!

“是是。”

何苦再多嘴惹骂。江喜多俐落的转身,脚步轻快的走出去。走到一半,怕形色太雀跃,赶紧低下头,弯出几分佝偻,垂头丧气的。

秦游方恰巧抬起眼,见那背影十分颓丧,觉得自己似乎真过分了些,一心软起来。

江喜多就算有万分不是,又老惹他气,多少——呃,也有点用处。好比这回的事情,总算安然解决,算他功过相抵——

罢罢!他起身追出去。

正想开口喊叫,却见江喜多步履轻快,昂头挺胸,哪里还有半丝方才那种颓丧的模样!

他并不左显右盼,但他发现他小心的四下瞧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一直往前厅而去。,

秦游方先是怔了一下,可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见江喜多一迳往大门走去,似乎是打算出府,没再多细想,一路跟在他身后出去。

一出了府,江喜多便加快脚步。秦游方也加快脚步紧跟着。

他不晓得江喜多要往哪儿去,奇怪他能到哪里去。他对街道似甚熟悉,也不见他东张西望,左弯右拐,闭着眼目在行走似。

他见他进了家酒楼,闪身跟了进去,跟着他上到二楼。

临街的桌位,一名男子起身招迎江喜多。秦游方借袖掩住脸面,挑了张临近的桌子,借着屏风遮挡,背对他们而坐。

“天俊哥。”

楼面有些嘈杂,加上临街楼窗时而传进鼓噪的街声,但秦游方仍可听清江喜多的声音。

他心中一沉!

说什么无亲无故,这“亲”现下是如何触出来的?!

“找我有事?天俊哥。”

“来喜让我来的。她一个姑娘家到底不方便抛头露面。”

江喜多嗤笑一声。

“来喜她哪会顾忌这个!你老实说吧,她让你来当说客,想说服我什么?”

王天俊嘴角微微一勾,掩不住话声里的笑意。

“果然瞒不了你——”

小二来打岔。江喜多要了壶清茶。

秦游方压低嗓音,含糊的点了壶清茶,挥手敷衍殷勤的小二。

“是夫人。”王天俊道:“夫人希望来喜能劝你早点回府。到底你们感情一向要好。”

江喜多又笑一下。

“她倒聪明,知道我不会听她的,就把这差事交给你。”

王天俊微笑不否认。

“老爷跟夫人都牵挂着你。老实说,来喜跟我都认为,秦府不是久留之地,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再说,好歹你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算是两不招欠了。”

“那可是秦大少爷的功劳,与我无关。”

王天俊微微又一笑。

“能想出那等方法的,除了你,还有谁?秦少爷虽是不错的人才,但——”他停下来,微微一笑,没将话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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