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钱(16)

作者:林如是


「算了!」他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发狠似用力击关掉电灯开关,偌大办公室,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不想看到那张脸,讨厌的记忆鬼影似老在那里晃晃漾漾。

「啊?总经理——」张明美慌张站起来,办公室一下子暗了她看不到,绊到箱子,跌了个狗吃屎,撞到鼻子,都流血了。她随便伸手抹一下,只觉得温温湿湿。

她跑出周英杰的办公室,想起自己的包包还在座位上,急忙说:「对不起,我去拿一下东西,马上就好。」

匆匆跑到她们的小办公室,随便把东西全塞进包包里,然后抓起带子往身上一套。

「啊?!」才转身便脱口惊叫起来。

周英杰幽灵似地站在她身后。

「总经理!」她看他蹙蹙眉。他忽然抓住她,抽了两张面纸,粗鲁地擦着她鼻子。

「啊!」她的愕叫声被雪白的面纸窒死。

他把面纸丢进垃圾桶。她才知道她流鼻血了。

「那个……我还没有整理好。」张明美讷讷说着。

「不用了,妳可以走了。」周英杰掉头走出去。

他痛恨他自己居然到现在还对那段往事耿耿于怀。简直莫名其妙!对方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叫他一见倾心难以忘怀。相反的,他厌恶那种拜金重视物欲的女人。对这个张明美,他充满轻视,但令他气躁的,他发现他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总——」张明美脱口叫出来,又赶紧把话吞回去。他说她可以走了,她不想再多话而节外生枝。

已经十点多了,回到家怕不都十二点。她简直都快累趴了。

她匆匆离开。周英杰当然没有叫住她。他当然不会送她,也不关心她这么晚了怎么回去。他厌恶他自己这种显得在乎张明美这个人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厌恶他这种对过去情绪的偏执。

他的世界明显是不一样了。所以,对这可笑的、不明了的耿怀困扰愈发地感到心浮气躁。

第六章

发薪的那日,张明美兴奋了整整一天,之后过了十多天,她的情绪还是雀跃高亢。拿着钱的那种实在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充实,即使晚上回到家,一个人在单调狭小的公寓里吃着简单的菜饭,心里也感到小小的安慰。

她没有兄弟姊妹,也没什么朋友,以前的同学都没有来往,与同事也不亲近,那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单,有时会让人有些小小的悲哀,容易感伤自怜。她小心不容自怜的情绪侵袭。不过,每天工作下班回到公寓时,她经常都累得没力气想太多。

发薪了,但她舍不得在外头吃饭,忍了十多天,终于忍不住,觉得该慰劳自己一下,这天晚上下班回家时,买了一包花生糖跟凤梨酥。

花生糖又黏又硬,她边吃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使劲嚼着,突然不知、又像咬到什么似,左边上排后头牙齿根部传来一阵抽痛。

她冲到浴室漱口,把嘴里的糖屑吐掉,又轻轻刷牙,一边又不断漱口。牙齿神经还是一阵一阵抽痛,好像有人拿着锯子在锯她牙齿似。

勉强忍了五分钟,实在受不了了,可是这时间了,一般牙科诊所早就关门了吧。怎么办?怎么办?她痛得按住脸颊,心想着到医院挂急诊好了。

痛得、又急得团团转时,瞥见电视机上不知什么时候丢在那里的名片,也不晓得为何,眼力一下子好得看见名片上「牙科」两个字。她冲过去,抓起名片,死马当活马医,拨了上头的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她几乎绝望要放弃,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喂?」温温的,很可靠的样子。

「喂,」她几乎叫起来,语无伦次。「请问是牙科诊所吗?你们还开着吗——啊,我是说,请问你们现在还看诊吗?我牙齿好痛——」

那边微噫一声,然后似乎在考虑什么,过几秒才说:「好吧,妳过来吧,我可以帮妳看诊。」

「谢谢,我马上过去。」

她几乎是用冲的冲下楼。站在路口,犹豫了一下。

牙齿不断抽痛,但她没有痛得「失去理智」。诊所离她住的地方有段距离,都在市区了,搭计程车很花钱。她想搭公车,又怕时间拖太久,心里有点后悔找上这一家,随即又斥开那想法,要不赶快去看牙医,痛上一个晚上,那怎么受得了。

最后,挣扎了两分钟有吧,她还是「忍痛」招了计程车,一路催着司机开快一点。老老的司机从后视镜看看她,慢条斯理的说:「小姐,慢慢来,这么急做什么,差不了那一两分钟。」

「我牙齿痛。」张明美捂着脸颊,眉头皱成一团。

「那也不差那一两分钟。」

计程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来,后头跟着一辆银灰色的奥迪也停下来。

那辆银灰色的奥迪停在那里已经许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整个脸在阴影的笼罩下,辨不清表情,也看不见那黑瞳里的深沉。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周英杰点了根烟,微亮的星火隐约映照他挺直的鼻梁。

他跟踪了她三天——也说不上是跟踪,他知道她住的地方,车子停在她公寓前,他坐在车里一坐一两个小时罢。

他不交女朋友,不耐烦女人因为金钱目的接近他,黄大杰说他「不正常」。但现在,他这才真正是「不正常」吧。

这种行径,有的人或许会喟叹是浪漫痴情;但在现代文明社会,简直会被视为变态。

他到底怎么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不该受过去制约,被情绪拨弄;更不该如此莫名的被牵引,因着年少未能完成的心情的遗憾形成执着——是偏执吧?

还是她有什么出色、特别的地方?她漂亮吗?特别吗?

不!她什么都不是!

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存在的特别的份量,往往有难以说明、或不见得合理的原因,无法解释明白的。

同样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癌细胞似地附着扎根,成因也是不明的,解释不了那「异常」与「偏执」。

所以,所谓痴情,或许可以解释作人的一颗心,被感情癌细胞侵袭后,形成的「异常」与「偏执」。

那么,反过来呢?

太可笑了,周英杰狠狠地拧熄香烟。

他现在功成名就,高高在上,而这个女的什么都不是!

他受够了自己的莫名其妙,受够了这种种的不对劲!够了!够了!

他发动引擎,却见张明美急匆匆冲出公寓,一直冲到马路口,招了计程车。

什么事那么匆忙紧急、迫不及待?

他犹豫一会,脸色还是一沉,跟在计程车后头。

当车子停在前不久他曾来过的诊所前,他看着张明美急匆匆跑进去,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禁抓紧,眼底烧起炙热的怒火。

她还跟他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她忘记了,说她谁也不记得了……

她居然敢欺骗他!居然背着她!居然!

当年那种挫败、失落、厌恶、轻蔑与护恨、自尊受伤害的复杂混淆感,又如洪水般漫淹上来,将他吞噬。

由于助理今天晚上要参加朋友喜宴,林佑福让她提早离开,自己慢慢清洁整理使用过的仪器器具。他不赶时间,也没其它事情要做,所以悠悠哉哉的,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整理器具。

拖到七点多了,他才整理收拾好,洗手准备关灯离开。这时候,电话却响了。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迟疑了一下。这时候了,如果是私人电话应该会打到手机吧。但他还是走回去接起电话。

「喂?」话筒传出的声音一听就像是牙齿痛的样子,口齿不清而且语无伦次。

他反应慢了几秒才听出对方想说什么,又犹豫了几秒看看时间,才说:「好吧,妳过来吧。我可以帮妳看诊。」

等了一会,他看她捂着半边脸颊急匆匆跑进来,大概因为疼痛的关系,眉头紧皱着,整个脸孔几乎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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