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5)
作者:林如是
第二章
进入赵府之前,曼婆善意地叮咛──呃,应该说是警告妥当些,明哲保身,千万别有非分之想,日子好保太平。当下人的,身分低微,不太有机会见着主子,不过,倘若犯了什么错,惹主子不高兴,千万记住,得罪了其他爷还有救,就是爱噜嗦的赵总管也还好,求求情、挨顿打、饿几顿就没事,可千万、千万,别惹到二爷。
问她为什么,曼婆哎哟一声,给她一个白眼,说听她的话准没错。
“哎呀!二爷!”赵总管杀猪似地不断嗥嗥叫。气急败坏地冲着应如意吼道:“你是瞎了眼吗?没瞧见二爷过来,连桶水也提不牢──”
赵二爷嘴一抿,沉声道:“安静点。”
天色仍暗,应如意瞧不清这位二爷的表情。赵二爷瞧也没瞧她一眼,撂下那话便转身踅回原来的路径。
“二爷!”赵总管追上去,匆匆又踅回来,指着应如意斥道:“瞧你做了什么?竟泼了二爷一身湿!来人,把这个丫头关到柴房,不许给她任何吃的喝的,等二爷发落。真是的,全是些没长眼的蠢蛋,净给我惹麻烦。”跺了下脚,匆匆转身去追二爷。
“等等!赵总管,我──”
“好了,安静点,别叫了。”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挟着应如意,硬将她拖走。
“蕊珠姐……”藕生吓傻了。
两个婆子像丢只死猫死狗般将她往柴房里一丢,锁上门便走了。
“喂!等等──”应如意来不及喊痛,抓着窗子的木条,手臂伸了出去。婆子头也不回,早走远了。
唉唉,怎么会这样?才进了赵府几天,就倒楣遇上这种事?这叫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亮了又黑,然后又蒙蒙亮起来。一天一夜呢!把她丢在柴房里,不给她饭吃,也不给她水喝,存心折磨死她!
从前天夜里,她便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噜叫。在小红那里天天喝得跟水般稀的粥,原以为进了赵府至少可以饱餐一顿,这下可好!
“这些人懂不懂什么叫人权啊!”应如意饿得有气无力。
“蕊珠姐……”柴房外传来蚊子般的细响。
跟着,木条窗外现出藕生小小的脸,鬼鬼祟祟地探看,怕人瞧见。
“藕生!”应如意跳起来,喜出望外。
“嘘,小声点,蕊珠姐,别让人听见了。”藕生很紧张,不停查看左右怕有人瞧见就糟了。“赵总管不准人到柴房这里,我是偷偷来的,被知道了就糟了。”
递过去几个饼和水给她,道:“你饿坏了吧,蕊珠姐。我带了几个饼跟水给你。抱歉,我只能拿到这一点。”
“太好了!我肚子饿惨了。”拿了饼,便狼吞虎咽起来,干干地,给噎着,急忙灌了几口水,又差点给呛到。
“蕊珠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应如意摆个手,表示没事,一边口齿不清感谢:“藕生,你对我真好。”
“我本来想早点来的,但一直走不开,好不容易,趁大伙都还在睡,才偷偷跑来。”
“你有听到任何消息吗?好比赵总管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三口并作两口,将剩下的饼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
小巧的头脸摇得像博浪鼓。“我问了,可没人肯告诉我,冬梅姐还责骂我多事。不过,听我们奶奶说──”
“你们奶奶?”
“啊,我忘了告诉你,蕊珠姐,昨儿个我被分派到三爷院里侍候了。不过,我们奶奶不是那个奶奶,三爷娶了两房奶奶,我侍候的是二奶奶。”
这个奶奶那个奶奶的,应如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才搞懂藕生究竟在说什么。
“你们奶奶说了什么?”拉回话题。
“我们奶奶说──”小脸突现忧色。
“怎么了?”
藕生踌躇着,半晌,才道:“我说了,你可别太担忧,蕊珠姐。我们奶奶说,呃,你这个祸闯得……呃,有点,嗯,那个不算小──”吞吞吐吐地,又担心地瞅瞅应如意。
“不过失手溅湿了二爷──”
“嘘!”藕生一急,连忙挥比手势。“你这话快别乱说,蕊珠姐,被人听到了就惨了。”
“得罪二爷真的那么凄惨吗?”曼婆是千叮咛万交代过。
藕生一呆。“我也不晓得……只是……呃,大家好像都挺怕二爷的。我们奶奶说,本来蕊珠姐你关两天饿几顿便没事,可昨儿个傍晚,二爷从庄上回来后,也不知怎么了,府里上下突然乱成一团,赵总管心情大坏,见着人就骂。我们奶奶说,这下子如意姐你可能……呃……会被撵出去了……”
说到这里,藕生垂低了头,下颚几乎都抵到胸前,声音也小得跟蚊子叫似。可随即又抬头,急促道:
“不过,蕊珠姐,你别担心,只要好好求赵总管,他会饶了你这一次的。我也会去求赵总管,还有求我们奶奶帮忙,所以,呃,嗯……”
“谢谢你,藕生,我不会有事的,你不必替我担心,”藕生简直比她自己还着急,担心她的处境。
“蕊珠姐……”藕生哭丧着脸。
应如意拍拍藕生抓着窗子木条的手。道:“藕生,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蕊珠姐。”
“麻烦你取些水给我,我想漱口,如果有手巾,那更好,我可顺便擦擦脸。从昨日到现在,我牙也没刷、脸也没洗,难过死了。”
“啊?”藕生愣一下,又呆住。“好,你等等,蕊珠姐,我马上取水过来。”没想到蕊珠姐烦恼的竟是这个。
“多谢了,藕生。”
被撵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当奴才还怕找不着地方!
真是,被骗惨了。那些劳什子的言情小说里尽写些浪漫啊、宿命啊什么的,怎么就没半个提醒或警告浪漫之外,日常实际的问题怎么解决!
最紧要的,便是刷牙、洗脸、洗澡和如厕这四件事了。
她已经便秘很多天了。每次上茅房都得捏住鼻子,还得小心踏脚处,免得一不小心掉进粪坑,还得小心它喷弹上来,底下是万蛆钻动:而且茅房老是有怪风吹进去,屁股凉飕飕的。
赵总管命人把她丢到柴房,一天一夜了对她不闻不问,又不给她吃喝。可即使没吃没喝,还是得嘘得拉。大的可以憋,但小的总不能嘘在裤裤里吧。这柴房又无处可──呃,总之就是那样了。只好借角落的地方一用。
洗澡都是“干洗”的,汗巾用水沾湿了,擦擦便了事。水又不是龙头一开自然就会来,都是要一桶一桶提的,还得觅柴烧火,下人们哪能那么奢侈天天洗澡。进赵府之前,她趁半夜四下无人,在小溪狠狠洗个痛快,可一边打哆嗦,冻得牙齿直打颤,心脏差点麻痹。这会儿,她不知多少天没洗过真正的澡了,大概都可以搓下一层泥球,跟腌菜差不多。
洗脸也是,只能清水干洗。皮肤绷又干,又没眼霜乳液的,容易便长皱纹,只能靠天然油脂了。还好小红穷归穷,仍是爱漂亮,采集野花自制一种天然花露水,她离开时,送了她一些。对皮肤保养勉强算是有点小补。
至于她这口好不容易忍受了牙医无数次摧残才得以保全的牙齿,真怕会掉光了。每每只能用盐漱口,或用手或杨柳枝揩齿。在小红那里时,小红穷,所以大抵都用青盐揩齿漱口;小红折用杨柳枝,将两端打扁,打成须状像刷子,蘸点青盐或齿药刷齿。进了赵府,她们给她一种膏蘸来揩牙,用的还是杨柳刷。不过,爷们用的当然不一样,就是地位高一点的下人用的也不同。他们的牙刷子是用马尾制的;爷们的牙刷子还皆讲究地用骨柄。
此外,皮肤的保养、头上这三千烦恼丝等等……皆是麻烦、皆是问题。官宦或富贵人家固然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可平民百姓穷人家,哪能那般奢侈。像她被丢在这柴房里,一身又臭又脏,简直跟条咸鱼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