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13)

作者:林如是


可这样的生活、日子多没意思。没有电视、电脑、碟片的,也没有漫画、小说──呃,小说算是有的,但那些“传奇”、“话本”的,实在教她有看没有懂,她以前根本碰就不碰,至于什么诗啊词、和那些“古文”的,她也没背多少,结果,“识字”归识字,等同“文盲”差不多,对以“吟诗作词成文”判断才华文学的这些人而言,她简直没半点才华,丝毫不显任何特别之处。

既没娱乐,成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做苦工,累个半死。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饱,外加一堆苦工杂活──啊啊,这样的日子、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如意!”婆子又在催了。

说是“婆子”,搞半天应如意才发现,也不过就三十多快四十或四十多。她二十过二,难怪当初曼婆说她大龄了。

“来了。”又得挑水了。

她深切感受到,平凡人不管到哪真都是平凡人哪。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并没有使她变得有任何特出之处,倒沦落成婢女,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亦无长相的优势──她深具“现代感”的外表,落得变成“大手大脚”的粗野土气;她懂的那些,在此也无用武之地。且无其它谋生技艺,既不会刺绣,亦不懂煮食,更不会裁制衣裳,什么凯罗尔,什么杨舞,什么“神的女儿”、“天女”的,曼菲士、宗将藩那些英俊的帝王霸主──哎哎,全都是痴人说梦呀!

她只想好好的、痛快地洗一次热水澡,再吃一碗大碗的麻辣牛肉面外加大号的麦香堡,然后再来一大块巧克力、一包大包的洋芋片!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婆子不断催促。

“嗨嗨。”她应了两声。

惹得婆子瞪眼,在她背后道:“这丫头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怪里怪气的。”

挑完了水,应如意还不及坐下来歇口气,一名婆子走过来,说道:“赵总管说从布庄里载回了一批布料,每个院里给几疋布让下人裁制一件新裳,要各院找人过去领取。”

“叫如意去好了。她长得结实粗壮,正好。”

像这种跑跟扛东扛西的事儿,最后一定落到她头上。婆子们懒得动,尽差遣她跑来跑去的。能到处走走,出院喘喘气也好,应如意倒不介意。这些人都不太“运动”,丫头婢女得干活,勉强算是“运动”吧,身体结实些,甚至粗壮,可跟她想的那种“健身健美”差了十万八千里。闺秀小姐们泰半不太动,长得文文弱弱,肉都软软的,好比梅小苹跟邢芙蓉。像她这种“健康型”的,还有肌肉,长得就比较像下人。

每个院先给三疋布,不够再领。一次拿一疋,也得跑三趟,太麻烦了,应如意心想找辆推车一次解决,那家丁瞪眼挥手打发她道:

“借那东西要做什么?没有,没有!真是,多跑几趟不就成了,快去干活去!”自顾忙他的,不再理她。

什么嘛!应如意气结。好吧,自己来就自己来。她扛了一疋──重死了,压得她弯腰驼背。真是的,这种苦工多干几回,她一定老得快。难怪干粗活的人,看起来都比较老。

“如意姐。”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竟是藕生。“藕生!”

她咧嘴笑,很是开心。“你也来了──”想想有些不对。“你们奶奶怎么差遣你干这种粗活?”

藕生咬咬唇,低下头不语。应如意注意到藕生眼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了?”多嘴问道。

藕生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应如意耐着性子,又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藕生支吾一会,才抬起头,泪眼汪汪道:“昨儿个奶奶让我到帐房领取月例钱,也不知怎地,竟少了几百钱,奶奶很生气,说是我偷了钱。如意姐,我没有偷钱!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钱!”一边哭,一边抬手拭泪。

“我当然相信你。”应如意安慰藕生。“别哭了,藕生,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你真的相信我?”藕生破涕为笑。

“当然。”应如意重重点头。问道:“我问你,在帐房领的月钱,都是当场点好的吗?”

“嗯。各院各房多少月钱都是派好的,都写得很清楚,有条子可以对。”

“那怎么会短少钱了?”

“我也不知道。我领了月钱交给奶奶,奶奶点了钱,说是跟上个月不符,发了脾气,骂我偷钱。”眼眶又红起来。

“你们奶奶有对条子吗?”

“没有。月例钱都是固定的,所以──”摇了摇头。

“我可以看看条子吗?”

藕生不明白应如意想做什么,还是一口答应。“条子在奶奶那儿,我问奶奶看看。”

“那你赶快回院去吧。我还得再跑两趟,等会儿在这儿碰面,你将条子带来,搞不好是帐房弄错了。”

“好,我马上去找奶奶。”藕生想都没敢想帐房会弄错,但应如意肯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

应如意先扛着布疋回北院。再过去领另外两疋布,她嫌麻烦,打算两疋一起扛回去,驼下背弯下腰,忍耐一下吧。

“如意姐!”藕生回来,也领了布疋。“奶奶说,能不能请你跑一趟。”

可是……应如意望望手上那比十斤米还重的东东,西院与北院不顺路,还得多绕一些路……

藕生伶俐,立刻看出她的踌躇,过去抢拿了一疋布。“我帮你拿这个。”

“不必了。”应如意赶紧道:“很重的,你自己也得拿你的份,这我自己来就可以。走吧。”

扛起两疋布,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快成了头骆驼。侧眼看看藕生,却没事人样,不禁有些惭愧。藕生还比她小上好几岁呢。想想,连做粗活,她都十分不中用。

到了西院,梅小苹见到应如意很高兴,嘘寒问暖,又要留她吃茶。应如意忙道:“不麻烦了,奶奶──”

“欸,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吗?干么那么见外。”看来梅小苹对她很有好感。

“好吧,小苹──嗯,让我瞧瞧那条子。”

梅小苹递给她。条子上列了西园的月钱份数,梅小苹的月例、水粉胭脂开销、杂用支出,另外,侍候的丫头月钱等等,各有定例,相当清楚。

应如意看了一会。果然,加数出了错,帐房在加数时少了一个进位,短少了几百钱。

“唔,这儿,帐房加错了数。”她指着出错地方。

梅小苹仔细瞧着,讶道:“呀,还真是帐房加错了数。”梅小苹虽是青楼出身,但嬷嬷自幼栽培,不仅善丝竹,亦通文墨。“没想到你竟也懂得算帐。如意,你真能干!”

“如意姐,你真了不起!”得回清白,藕生很高兴又感激。

“哪里。”她也只知加减乘除,这些总不会太高深复杂。“那我走了。”

“多待一会嘛,喝杯茶。”梅小苹欲留她吃茶。

“下次吧。”不快回去,那些婆子又要骂她偷懒。

临出园,她忍不住,回头道:“小苹,我说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可你说身边只有小春与藕生比较信得过,既然如此,对贴身的丫头,你动辄怀疑斥骂,哪能令人服心。”

梅小苹脸一臊。道:“你说得对,如意,我是急躁了点。”要丫头死心塌地,断不能随意打骂。

应如意没再多嘴,扛了布出园。刚出园,不巧便见赵子扬朝西园而来,不及回避。

“三爷。”她硬着头皮喊一声。

“哟,原来是你呀!”赵子扬轻佻笑道。“好个奇遇!”

他吃饱了穷开心,她可没那么闲。“三爷兴致好,见什么都是奇遇。”总觉得这家伙老不正经,不怎么可靠。

赵子扬抿嘴一笑。见她肩扛两疋布,道:“怎么,你们二爷派你做这等粗重的活?”

“这是我份内之事。”

“我瞧你谈吐应对不似庄嫁人,亦不似会当人婢女,怎么会进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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