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踏雪而来(98)
作者:陆听橘
咽下后才蹙了下眉,又问:“可是买菜和买手机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游礼轻声笑笑,“还以为能蒙混过关呢。”
他坐直,解释道:“还去做了点别的事情,过两天再告诉你。”
“这么神秘……”她嘀咕了句。没再追问,闷头继续吃饭。
游礼的手机响起来。
他低头扫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按下接听后,随口说了句:“你好。”
那头是个女声:“游礼,我是郑雅慧。”
她没再用“妈妈”这个字眼。
游礼顿了半秒,语调冷下去:“郑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郑雅慧说:“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休息的,是听说你们演出出了事,去公司找你并没见人,所以才说明情况,向你们公司的人要了你的电话。”
解释清楚这个,她才切入正题,“我还是想见你一面,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话还是想和你当面说。”
良久的沉默,引得霍蓁蓁抬眼,这才见游礼此时脸色实在难看。
她轻声问了句:“谁啊?”
游礼和她对上视线,摇摇头,终于对着电话开口:“好。”
说完,他按下挂断,“啪嗒”将手机放到桌上。
没两秒,跳出一条短信。
见他没动静,霍蓁蓁拿过来看,是刚刚通话的那个号码。
[下午两点,梅格咖啡厅。]
她反应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试探着问:“是……你妈妈?”
游礼点了下头,眼圈已经晕红,“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她答,手又握他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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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五十分。
游礼和霍蓁蓁一起来到咖啡馆。
隔着玻璃门,已经能看见坐在桌边的郑雅慧。
她在朝外张望,时不时整理一下衣领和头发,样子实在不安。
霍蓁蓁上前推开门,侧身说:“都已经到这儿了,进去吧。”
游礼点点头,径直走到郑雅慧对面坐下。
她满眼惊喜,同时也松了口气,赶忙递上菜单,“你们看看要喝什么?”
他没看,沉声回:“不用了,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
郑雅慧扯了扯唇,笑得局促,“那天在寺庙,我听见你的名字,进去又恰好看见……看见你爷爷他们的照片,才知道……”
游礼打断她:“才知道我彻底变成孤儿了,没人要了,又开始同情心泛滥,觉得我可怜了,是吗?”
“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想我都能理解。”郑雅慧红了红眼。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往他面前推,“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大概配不上‘妈妈’这个称呼,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好。”
满眼不屑从那张银行卡上扫一眼,游礼笑出了声:“怎么?花钱买心安?”
郑雅慧抹了抹眼泪,“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希望你收下。你不必有任何负担,错的人是我。”
“对,错的人就是你,”他咬咬牙,“可不是道歉就一定会得到对方原谅。”
“我知道,我不求你原谅,”郑雅慧又将银行卡往前推了推,“我希望你过得好。”
他往前挪了挪,皱着眉继续说:“你既然不要我,就不应该再出现。”
“不对不对,”他摇摇头,改口,“一开始你和爸爸就不应该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我,爷爷奶奶还不用吃那么多苦呢。”
郑雅慧焦急地喊他:“游礼,你别这么说。”
霍蓁蓁连忙握住他搭在大腿上已经紧握成拳,却依旧抑住不住颤抖的手。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心痛才会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垂下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沉默。
片刻后重新抬眼,“我来见你,只是想最后做个了断。你有自己的家庭,有新的儿子。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我现在是失去所有亲人了,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以后我会好好过的。”
说完这些,他拉着霍蓁蓁起身,最后又抛下一句:“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尊重,就请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掷地有声的一句后,游礼头也没回往外走。
不长的几步,他也想象过,身后的人会不会追上来,或是已经失声痛哭,或是在为他的不纠缠松一口气。
但那又有什么重要?
二十几年从没拥有过的,所谓的母爱。
这会儿也根本谈不上失去。
他这么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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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声回到家,刚合上门,游礼便一把抱住了霍蓁蓁。
她也紧紧抱着他,打破沉默:“你难受,想哭的话也可以,我在的。”
他摇摇头,声音是微微颤着,但并没流泪,“没什么好哭的,我想过她还会再来找我,所以有心理准备。”
长叹一声,他站直,“我是想,彻底地告别,再也不要被这件事纠缠,也不要你再为这件事烦心。”
“我没事,”她拍了拍他后背,紧皱着眉,“倒是你,你不许再说什么不应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话,更不许这么想。”
“你从来不是多余的,也不是谁的累赘。”
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游礼答应:“好,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他折身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冷静了些,“和你讲讲以前的事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嗯”一声,静静听着。
游礼的父母是经双方家长介绍,相亲认识的。
那时郑雅慧的父亲生了重病,说是最后心愿就是能参加女儿的婚礼。
她没辙,只好接受只见过两面的游子诚,草草办了场婚礼。
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一直只是礼貌对待彼此。
她本来想过段时间找合适的机会就和平分开,却不成想还是怀了孕。
和游子诚虽然没感情,但他是个体贴的丈夫,郑雅慧最终决定安心生活。
可平淡的日子没维持多久,游礼三岁那年,游子诚出事故去世。
几番挣扎,郑雅慧还是决定离开,找回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
模糊的、关于“母亲”这个形象的痕迹和脸庞,都是游礼后来在郑雅慧遗留下的日记里看到的。
他那时太小,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慢慢长大一些,他也开始告诉自己,没有母亲就没有,反正爷爷奶奶对他那么好。
况且,母亲走了那么久都没再出现,肯定是已经完全忘了他了,那他也应该学会忘记才对。
初二的某天。
游礼却在回家路上无意间看见了郑雅慧。
那是他第一次把照片里的人和实际对上号,他有激动,也有不安。
有幻想,她会不会和他相认;也有埋怨,她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小剧场。
郑雅慧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一直看他回到水果店,又在大树后站了很久。
最后,是游礼目送她和儿子、丈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离开。
无人知晓,那天白天的游礼刚刚经历过被一群人围住,被水枪滋脸,被泥巴砸,被人指着鼻子骂没爸妈的野种。
类似的事情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无数次,可只有那天,他觉得格外痛。
也是那天起,恨意才在心底滋长。
游礼自嘲地笑笑,说道:“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很绝望,我想不明白,同样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不要我?”
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扯着唇露出一个凄厉的笑,“我理解她当初离开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但不代表我就应该原谅她的行为。既然她现在要来找我,我就想让她知道,我不可能原谅她。凭什么只有我一直被困在那些痛苦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