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23)
作者:今稚
晏启山语气淡淡的, 凉得如同下雪的冬夜,“有些事,你该自己出去找个男人试试。”
洋房薄荷酒冰块一般绿幽幽、雾气朦胧的水晶玻璃窗上映着融化的雪色,灯光晦暗不明地晃动,像个绚丽的梦境。
橡木餐柜上,水仙绽放轻柔残酷的白。
“我知道了。你爱她。”叶漫新手蜷缩着慢慢从他袖口中撤出,轻轻握住那纤长匀停的名指和中指,“但不要紧,我不在乎,我的礼物与合作永远有效。”
晏启山炫然一笑,端起茶盏呷了口,疑惑地挑眉,“我的人品有这么差吗?以至于被误会是个人可尽妻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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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虽是四时之始,却仍处于数九寒冬,并不能带来真正的春天。
气象台预报雪势或将逐渐加大,出行需路况。
傍晚时,气温如约骤降。
杭城下起雪子,小芝村飘了点细雪。朔风一卷,浙北顷刻间银装素裹,凛冽的冰渣子味比任何水生调香水都更透心凉。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宝珠却不怕冷,戏称追着傅真背网上抄来的情诗“两处相思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还发短信告诉晏启山:“姐夫,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姐的事?她坚决不肯联系你耶。你贿赂我的压岁钱注定打水漂了。”
那天,晏启山傅真俩人亲个没完。
宝珠好奇之下躲旁边举手机录个没完,本以为无人知晓,结果第二天在村口被截住。交锋不到三个回合,当场向压岁钱投降加入卧底组织,代号“喜雀”。
从欣赏电视连续剧真人版的角度,这长相这气质,低音温柔清新成这样,谁不迷糊啊?连她都迷糊得不行好么……
所以,除了成全还有什么办法呢?
宝珠给傅真看自己拍的拍立得,“姐,山上雪越下越大,你再不赶紧的让你男朋友接你离开这鬼地方,灵灵可就要来薅羊毛了。”
灵灵,邻村一远亲,在宁波读书。之前托爷爷找傅真补课。
傅真在杭州,她家追到杭州,傅真回富阳,她家就追到富阳,羊毛薅从初三一路薅到高三。当然,钱是没有的,时间是尽可能全天候的。
宝珠念经似的,傅真只得停笔叹气到:“今年我真的补不动了。”
“那你让他来接你呀,他那么喜欢你。”
“……”傅真转过头去,重新陷入长久的沉默。脸色苍白得宛如戏妆只抹了粉。
其实她知道三哥后来又一个人来过小芝。
那天,她在房间里,看到了村口的全景,宛如电影里一镜到底的超长镜头。眼睁睁地看着他金戈铁马地来,又芳草萋萋地远行,大概这就是隔着银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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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仔细算过,单舞剧编剧和电台撰稿两个长期项目,再加上参演北大剧社《桃花扇1912》的“补贴”,保底能有十几万进账。
虽然这对哥大留学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有了实绩后,凭借本科北大的学历优势,也相当于是入行了,要接其他项目不是难事。
这一行就是这样,难在入行。三哥送她入行后,往后的路以她能力完全可以自己走了。
歌舞团那边的导演最近联络过她,打算年后北京碰面,给她介绍个写文艺片的活儿,算是任务片,要试稿的那种。她交了第一版,审稿子的领导很喜欢。
FM96.8浙江音乐调频昨日询问是否能写情感访谈的稿子。
他家音乐节目的稿子傅真主动提前交,理由是,这样能加快审核流程,要改也能提前改,不至于临到头了还在领导案头压着。
徐杨很惊讶她未毕业就能有这样的觉悟,是职场打拼的好苗子。
傅真笑说认真对待给予机会的甲方是人的基本素养,但徐杨坦言自己当编导多年,很少见到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的兼职撰稿人。
几番商业互吹后,徐杨介绍新开的周末栏目给她。报价还是五百。
不过,也有不顺利的事儿。歌舞团要求《韩熙载夜宴图》的改编,必须结合五代十国历史背景。
如鸿篇巨制七幕舞剧,原作却压根没啥细节,确实难度不小。
她卡在了第三幕结尾部分。
虽然舞剧的剧本只要求写剧情和意境,但写到第三幕的尾声,她还是突然间就失去了思路和灵感,脑海一片空白,被卡的不能动。
除了写稿,吊嗓子、拉筋骨、写作业也是每日功课。
正是手头有以上这一大堆事要做,所以她才会直言没办法再给灵灵补课。
而且,她怕补课一闲下来,就会想他,不停地回想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抚摸的感觉……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和空虚,夜晚一个人呆着时,总是被潮湿填满。
晚饭时,爷爷知道她拒绝补课后吃着老酒说,“人家都高三了,别因为你把人家的前程耽误了。”
宝珠生气地跳脚,“我姐姐又不……”
傅真赶紧悄悄拉她一把,“没事,学校那边有事,过完除夕,我应该要提前回北京。”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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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启山收到消息时,人早就在东城区呆着了。
柏林胡同某四合院屋顶露台,晒着太阳,烤着火。身后是掩隐龟背竹的竖纹玻璃墙,蕴藉银白的光,恍若梦境。
眼前烟火僻静,垂眸便能俯瞰雍和宫连绵的灰瓦屋顶。
小时候常端着碗,坐在官帽椅上,吃炒肝,吃包子。长大后,在杭州,他吃过另一种“炒肝”。傅真做的浙江菜。红薯粉勾芡,裹的是敲扁的肉片。
傅真指挥着他乓乓乓地把肉敲扁。
是八岁时,她学会的第一道菜。刀柄捶打过的肉片,拿烧酒生抽椒盐葱姜蒜水腌了,起一锅沸水烧姜汤,煮肉片,下淀粉水勾芡。
姜蒜味不占主角,只用来吊出肉的鲜香,南方人的清淡口味。但又不至于寡淡。就和傅真本人一样,妙在经得起细细品尝。
问菜名,没有菜名。
被爷爷勒令拉回北京,他最想念的就这个。为了“回报”爷爷挂念之情,他拉着老爷子一起实践了一把。
吃着像那么回事,但觉得总少了点什么。
听说雍和宫的香灰琉璃很灵验,改明儿得去求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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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傅真被宝珠拉着去看富春江。
江边悬崖上有座古庙,庙里有颗300岁的白山茶。枝桠冠盖亭亭,每年料峭花期开一树香奈儿。仰头看去,优雅圣洁如梦,远离红尘俗世。
正是,山茶不识愁滋味,北风不过南山尾。
周围游人三三两两。转身放眼望去,满□□绿,世间温软。只是差了人。她曾和晏启山戏言,将来要寻常闾巷深稳。一起隔岸看花,一起云淡风轻。
傅真心里其实很清楚,经纬只在一瞬相交。他俩没啥可能。
身后,梵音如洪,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烟波浩渺。楞神间,宝珠拉她一把,“走,我们也进去拜一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傅真申请肃穆,夹在队伍里,虔诚又朴实地发愿:“冬雪已至,万事胜意。希望晏启山身体康健,福寿绵延。柏叶随铭,椒花逐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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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山赶年夜饭的路上,叶笃之打来电话。
先是问候她新年快乐。然后又再次跟她确认,春节期间剧社要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公演《桃花扇1912》,她是否能参加。
“过完除夕我就走。只是这几天定不到票。”难得有机会作为昆曲演员正式登台,傅真很看重这次演出,打算再不行就搭私家车回去。
叶笃之疑惑地笑了声:“最近机票火车票确实很难买。不过,你为什么不和晏先生一起回北京啊?他们去哪儿都私人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