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159)
作者:今稚
高中那批和她不太对付的女同学,可能私下拉过群了,很快排队在下面讨论了起来。
一来二去,傅真终于被迫明白过来,晏启山遇到事情远比她以为的严重,以至情敌、早就割席了的旧友、互相撕过逼的老同学……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合伙往她身上播撒怜悯。
哥哥真的出事了吗?傅真浑身冰冷。
可她昨晚还梦到晏启山回来了,搂着她亲吻,抚摸,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在梦里,她是那样的快乐,幸福。
昏倒在地上前,傅真突然想起,其实晏启山其实向她告别过了——
多伦多机场登机前,
首都机场打来的电话里,
空花泡影般的梦境中,
晏启山始终在说同一句话:“真真,前路漫漫,千万珍重自己。”
琳达在厨房煨汤,忽然听到咚地一声闷响。
……
等傅真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私立医院VIP病房里躺着了。没觉得疼痛,只觉得苦涩。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我得回国。”
琳达按住她,劝到:“夫人,为了孩子,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傅真摸了摸肚子,这是她和哥哥的孩子,“那我想喝小馄饨汤。”
琳达替她掖了掖被子,殷勤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傅真想起在杭高念书时,常坐车去云南南路那家鲜得来吃“排骨年糕”。
高一时第一次去,那是个难得下雪的冬日午后。在街边闹了不愉快后,同学结伴弃她而去,她人生地不熟,被迫独自等公交车。
正惊惶不安时,远处已经忽然驶来一辆纯黑色的大奔,在漫天簌簌小雪中,显得尤为冷冽肃穆。
鲜得来生意兴隆,开豪车到这里吃排骨年糕的也不少。
她不想继续人前狼狈,连忙擦了擦泪花,往后退了退。留出足够的空隙。
谁知汽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车窗落下,后座坐着个渊渟岳峙、皮肤很白的年轻男人,气势凌厉,但声音非常温和:“被欺负了?今天车不好打,要不要送你回去?”
她压着哭腔,小小声回答到:“我是回杭高,太远了。”
“没事,不远,”他大半身子隐匿在阴影里,只听得出是在笑,“我的司机刚好要回贡院那边。”
彼此她生活不宽裕,很难拒绝这样的顺风车。纠结片刻后,鼓起勇气拉开车门,“那谢谢您了。”
“不客气。”他笑一笑,嗓音瓷沉悦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司机毕恭毕敬地称呼他“晏先生”。
即便她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的脸,也能判断出,这是个非常高大俊美、优雅矜贵的权贵子弟。
短短的一段路程里,她第一次具体地理解了什么是“光风霁月”、“其人如玉”。
从此后,她开始对排骨年糕有着别样的执着,每次考试进步,都要奖励自己去那家店吃一顿。
而且每次下雪时,不惜请假也要去。
但整个高中三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叫“晏先生”。
直到去恭王府参加非遗展演,她才重新遇到她日思夜想的人生目标。
只是时刻多年,她已经长大了。年少时那句“我傅真,哪怕读书不能出人头地,将来嫁个金龟婿也要超过她们”,就连她自己看来也是不可能的笑话了。
晏启山确实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帮助过一个被同伴丢弃在街头的小女孩了。
面对他,激动过后,她更多的是审视和防御。就连杭州暴雪那晚主动接近他,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隔着那么多计算和考量,晏启山竟然真的会爱上她。
她逃避后,退缩过,躲回富阳小山村后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疯狂沦陷。
最终,晏启山在湾流上也发了疯,强行进入她。
把第一次交给他时,她百感交集。
虽然表面上生气,实际上,心底疯狂滋长朝圣般卑微的情绪——正失控地“爱”着她、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男人,是她整个青春期幻想过的、高不可攀的男人。
她爱他,也图他的财和势,可依然表现得半推半就。这一路走来,对他更多的是算计和攫取。
为了试探他,她甚至故意默许他妈踹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且,她本来想的是,跟他几年,等他睡腻了想换人,或者到年纪了要结婚时,就自动拿钱走人,好好完成学业,留在国外好好搞事业,再随便找个不讨厌的男人平平淡淡生孩子过日子。
没有他的坚持,他们真的只会是普通的包'养关系。
可是为什么,他娶了她以后,还要抛下她呢?夫妻不应该共甘共苦吗?
……傅真陷入冗长的回忆,根本不回应外界的响动。
琳达等了许久,看她始终呆呆的,不由得慌了起来,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夫人?!待会儿您想吃什么?”
傅真回过神,虚弱地笑了一下,“想吃排骨年糕。”
琳达不知缘由,向一同照顾她的珍妮丝请教什么是排骨年糕。珍妮丝想了想,“应该是上海特有的那种排骨年糕,以前我经常看到先生叫人做来,但是就看看,不吃。”
“哦,怎么做的,我不太会。”
“排骨年糕啊,看着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但却可以因为一份简简单单的酱,就毫无保留地托付彼此。”
“什么味儿的?”
“咸辣鲜甜。”
琳达终于明了,“哦,那不就是爱情和人生嘛。”
珍妮丝若有所思地想,可如果那份酱现在变成了一条楚汉界河呢?排骨和年糕还能在一块儿吗?
第120章
医院没有晏启山的气息, 傅真不喜欢待在医院,坚持回家休养。
家里楼下是曼哈顿中央公园,天气的好的时候, 晏启山会在饭后,带她出去散散步, 慢慢逛到伊斯特河岸, 坐在那里看河流, 看鸽子, 看小朋友跑步。
河边有所1884年建立的贵族女校休伊特,学费5万美金一年, 走读制。
很多家长对该女校趋之若鹜,是因为它拥有最后的教育资源,和顶级精英阶层人脉资源, 可以让孩子见识、享受纽约大都会的??切繁华和便利。
同时,它是时尚、艺术氛围最浓郁的城市, 汇集全球最多艺术家, 有许多很好的展览和博物馆,从小耳濡目染地接受熏陶,直接赢在起跑线。
但晏启山却只是觉得, “休伊特离家近, 风景好, 将来把女儿送到这里读书, 叫琳达她们陪她肯定很省心, 不会耽误我们自己的生活。”
傅真当时任性地想:反正孩子, 既不用自己带也不用自己管, 那再生一个好了。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他们自己互相商量下就好。
她没有母爱。首先最爱自己, 其次最爱晏启山,仅此而已。
其实琳达也看得出来,傅真纯粹是因为爱晏启山,才愿意生孩子。
傅真在陌生的环境里很不安宁,只想尽快回到感觉得到晏启山气息的地方。但她每天都要打点滴,监听胎心,格雷西广场10号楼是老楼,经不起折腾。
琳达灵机一动,开车回家取来一件孔雀蓝丝绒大衣,多洒了点鸢尾绿豆蔻香水。
傅真得了这件宝物,情绪果然镇定下来,很快抱着衣服沉沉睡去。
待再醒来时,明净的窗台上,多了一瓶垂头丧气的江户菊,酒红金黄相间,纤细蔓长的枝条随风飘荡也有脆弱的浪漫感。很美。很艺术。
只是不知为何,傅真总觉得这花美得很有些哀伤的情致。
心中细细品味,颇具“每向清宵自省愆,滔滔无奈世皆然。盈亏消息因而悟,万事支颐一听天。”的遗憾冷寂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