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108)
作者:今稚
傅真表情凝固,感觉周围一阵彻骨冰冷。但她依然不敢相信,“您是说……”
“对,”周韵仪打断她,惨淡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三十几年了,我们母子俩在这个家,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赵曼琳那个阴魂不散的死女人,死了都害得我们母子俩无法冰释前嫌。”
周韵仪沉浸在她自己的叙事里,傅真顾不上礼貌,焦急地追问到:“三哥他给赵阿姨捐肾了吗?”
“不然呢?”周韵仪表情有些癫狂,像极了大宅门里的九红,“你以为赵曼琳凭什么对情敌的孩子那么好。还是我们启山拿命换来的。事后我才知道,他们让我生下他,本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傅真无法确认周韵仪说的有几分真,但她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哪里是金粉世家,这分明是金枷玉锁。
“好在那个女人天生就是命短,”说到这,周韵仪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笑声宛若清脆的银铃,“哈哈,她还是苟延残喘,早早地死了,真是老天有眼,哈哈哈……”
气氛瞬间变得莫名地诡异。但傅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疼,“三哥知道这些吗?”
周韵仪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着反问:“这么残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呢?”
然后,她也不等傅真的反应,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并重新陷入癫狂:“我宁愿他以为自己活在无私的爱里,宁愿他以为自己无意之中发现他亲爱的曼琳妈妈得了尿毒症,宁愿他以为是他小小年纪能骗过那家子人偷偷去配对,宁愿他以为配对是奇迹般意外成功而不是别人早早得知、期待已久,宁愿他以为是他自己勇敢地不顾阻挠心甘情愿捐肾,而不是别人可以引导……”
傅真含泪揪心地问:“那时三哥多大?”
周韵仪脱口而出:“十六岁,刚过生日。”
傅真不由得愤怒起来,生气地质问到:“您明知这一切,为什么不对他好一些?”
周韵仪好笑地反驳到:“我对他好一些有什么用?!我对越不好,那个女人才会怀着那丁点感恩之情对他好啊。要不然他家又不缺孙子,他如何能得到家里最有利的资源呢?”
人心确实如此,傅真无言以对。
周韵仪忽然湿润了眼睛,委屈地说:“你知道为了让他成为晏家孙辈里唯一有出息的人,为了让他能从晏家门外的孩子,变成这个家唯一的指望,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这显然是周韵仪毕生的执念,也是她报复的方式。
傅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想说话的都太苍白。
“你长得很乖,就像年时的我,”周韵仪突然伸手摸了摸傅真的脸颊,“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可你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他要是为了你不娶个有助力的妻子,晏家这一切迟早会散,你将心比心,我怎么可能坐视自己三十多年的努力到头来功成垂败呢?”
傅真想起晏启山刚追到巴黎时,患得患失,彻夜搂着她的样子不睡觉的样子,心里一阵柔软和不舍,“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执念,毕竟不是他的理想。”
周韵仪对自己年少时的经历耿耿于怀,闻言立刻厉声反问;“他的人生已经够悲剧的了!你忍心再让他一无所有,变成路边任何白眼呵斥的打工仔吗?!”
傅真一下子被拿捏住死穴。为了生活费,为了挣留学的费用,从大一入学开始,她一直到处做“打工妹”。打工并不是学历越高越好,而且费脑力的工作,很影响学业,为了能多挣一份不费脑力的工作,她有时候会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北漂身份,去做计时工,她太知道被看不起的滋味,她哪里舍得让三哥去过那样低人一等的日子。
傅真心里非常乱,只好说:“阿姨,你让我想想。”
周韵仪把一张卡推到傅真面前,温和地说:“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这是我的道歉和赔偿,不管你决定如何,希望你不要推辞,将来肯定用得上。”
里面应该是一大笔钱。傅真的确想说“我不要”,但这无疑会激化周阿姨的情绪,进一步浪费时间。她想,还是先收着,等下回家后还给三哥吧。反正三哥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见她收下钱,周韵仪松了一口气,进一步提出此行的目的:“傅小姐,我希望你能先行回国。你们一直黏在一起,启山他根本不愿意回国,为此,家里和公司都积压了大量的事务。”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看起来也没啥阴谋和恶意。傅真完全能理解,于是点点头:“可以。”
周韵仪关切地嘱咐到:“你事先先别告诉他,不让他肯定反对,到时候你们谁也走不了。等你们先后回了国,不管你决定如何,你们还是照样能在一起,没人能阻止。”
“三哥马上就会赶到,阿姨你最好假装愤然离席。”
被迫目睹周韵仪哭哭笑笑的癫狂模样,又得知晏启山金枷玉锁般的命运,傅真脑子里非常混乱。
她一边提醒自己,周阿姨说的不一定全是真的;一边自责自己身份低微,和晏启山在一起,只会让他的境遇雪上加霜。
但傅真确信,活在这世上,确实不该一直沉溺于逃避现实的温柔乡。
第81章
周韵仪点点头, 拎着爱马仕站起来,冷若冰霜地往外走。
片刻后,晏启山戴着细边黑框眼镜风尘仆仆地赶到, 一身挺括矜贵的黑色行头衬得他肌肤越发苍白斯文。
傅真收拾好思绪,笑着站起来, “哥哥, 你怎么来了?”
晏启山高大是身影, 将她整个拢入怀中, 后怕地说:“是不是被欺负了?”
傅真不希望晏启山再次和周韵仪起争执,连忙摇头, “没有,我好着呢。”
晏启山不信,退开半步略一观察就发现了端倪, 握着她肩膀满脸担忧地问:“你刚刚哭过,她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有些累了。”傅真还是摇头。晏启山沉着脸掏出手机拨号, 要责问周女士。
傅真吓了了一跳, 踮起脚使劲伸手抢他手机,“哥哥我没事,我们只是聊了几句。”
晏启山握紧手机, 表情严肃, “那为什么哭?受了欺负不能忍气吞声知道吗?”
“你看见我哭了, 都不知道抱我?”傅真急中生智, 干脆扑在晏启山身上耍赖。
晏启山拿她没办法, 果然垂手重新将她搂进怀中, “今天累不累?”
傅真环着晏启山的腰, “不累,就是有点想你。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吃完我们早点回家。”
晏启山摸摸她头发,商量着问:“陪哥哥去楼下应个酬,坐几分钟就走好不好?”
原来是有公务,难怪他今天装扮看起来格外持重老成。傅真急忙松开他,转身去拿包,“那我补个妆,马上就好。”
她看起来像一只满屋子团团转的小鸟,晏启山禁不住笑了一下,“没事,我们不赶时间,你慢慢来。”
傅真手一顿,半边脸探出镜子外,娇娇俏俏地翻白眼瞪他一眼:“好啊你笑我。”
她这个白眼毫无威力,晏启山单手插兜,笑得更加灿烂了,“我只是笑你可爱。”
傅真冲他皱了皱鼻翼:“我才不信,等回家后,看我不挠死你。”
晏启山眼神更加暧昧:“你哪天不挠我?”
“谁让你自己乐意被我挠。”
……说笑间,傅真对着餐台上的烛光,盘好头发,化了个楚楚可怜的妆,“走吧。”
然后晏启山牵着她去席间转了转。
傅真全程冷若冰霜、爱答不理,像只高傲的天鹅。因为晏启山特意说了,“待会儿跟在我身边就好,不用和他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