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有几分是出于愤怒，又有几分是出于真实？

池醉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用的甄别上。

至于林东，他在公寓内的存在感极为薄弱，弱到完全不符合“第二房东”的身份。

这令池醉莫名想起一句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因此，在这三人中，胖子无疑是最可信的一个。

甚至于，他才是唯一的……

局外人。

打定主意后，三人来到4452。

时间也刚好走到10点整。

胖子正准备开启美妙的夜生活，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扰。

“妈的，哪个臭傻逼？！”他竖起中指，骂骂咧咧。

然后……

然后就在猫眼里看到了池醉微笑的脸。

“开门。”

胖子：惊恐.jpg

他全身反射性地疼痛起来，仿佛在回味几小时前的那顿暴揍。

“是你们啊，”胖子苦着脸，将门开出一条小缝，战战兢兢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会找你？让开。”池醉毫不客气地挤进去，一个大逼兜把胖子拍到墙上。

薄冰和宿琬有样学样。

一连承受三个大逼兜的胖子：你们是魔鬼吗？

不过他这次学乖了，没等池醉发问，就熟练地跪地求饶谄媚讨好道：“三位大哥大姐，你们有问题只管问，我知道的一定说，绝对保真。”

俨然是屈服在了物理攻击下。

池醉点点头，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认识什么姓彭的老总吗？带三撇的那个彭。”

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也太高看我了，我就一宅男，哪会认识什么老总……等等，姓彭啊？”

池醉没错过，提到“彭”字时，他眼中浮现出的厌恶与惊恐。

“彭”这个姓氏其实并不多见，在这种封闭的小镇上就更少了。

姓彭的老总估计只有寥寥几人。

就算胖子认识的不是他们要找的彭总，多打听打听也没有坏处。

池醉心里有了底，决定诈一诈胖子。

“想起什么就说，别藏着掖着，只要是姓彭的都行，”池醉故意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我跟一姓彭的小子杠上了，但还没摸清他的底细，不好动手，听说你也跟姓彭的人有仇，我才来问你的，你可别想着诓我。”

胖子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你说的人是不是……彭松？”

池醉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果他爹是老总，那就是他。”

胖子立即哆嗦起来：“没错、没错，肯定是他，他家那么有钱……”

池醉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像创伤后应激障碍。

薄冰问的更加直接：“彭松对你做过什么？”

“别问我，我不知道！”胖子突然抱着头，浑身发颤，“我不知道……”

这还是池醉第一次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薄冰诱导道：“你说出来，我们就帮你报仇怎么样？”

“报仇、报仇？！”胖子激动不已，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对，要报仇！”

他喃喃了半天，一直在自言自语。

薄冰极有耐心地重复着：“说出来，我们就帮你报仇。”

过了半个多小时，胖子才从魔怔的状态中走出：“你们说真的？没骗我？！”

“骗你？”池醉唱起白脸，“你有哪里值得我们骗？图你人脏，图你脚臭，还是图你肾虚？”

胖子的情绪却在他的三连问中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如果你们真的能帮我报仇，我就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你们发誓。”

“没问题。”池醉干脆地立下誓言，彻底安抚住了胖子的情绪。

胖子深吸一口气，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和盘托出。

15年前，胖子16岁，刚上高一。

由于小镇经济并不发达，整个镇上只有一所比较好的高中。

他带着全家的希望，顺利考上了。

当时的胖子还是个青葱宅男，除了自卑，基本没什么毛病。

但就在这所中学里，他遭到了校园霸凌。

带头霸凌他的人叫彭松，是全校出了名的混子。

彭松家非常有钱，他父亲是做房地产的，给学校捐过好几栋大楼，据说还跟镇上的某位高官有裙带关系。

吴楠不是他霸凌的第一个人，也不是他霸凌的最后一个。

以彭松为首的霸凌团体把吴楠关进厕所，逼他脱裤子，拍他的裸/照……

大冬天用冷水浇他一身，把他的头摁进厕坑，在他脸上尿尿……

撕掉他的试卷，把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在他的座位上放死蜈蚣……

让他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学狗叫，在暗恋的女生面前向彭松磕头……

还把他打的浑身是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印象最深的是烟头的滋味——

彭松的小弟按住他，彭松则像高贵的国王一样，气定神闲地向他走来，把冒着火星的烟头摁在他写字的右手上，笑着问：

“我的烟点着了吗？”

很少有人知道，点燃的烟头最中心的温度在700°至800°左右。

忍受完烟头表面250°的高温后，迎来的是更可怕的焦灼地狱。

手臂就像烤肉那样，随着温度的上升，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些成了胖子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

所以在池醉和宿琬揍他的时候，他会求饶地那么熟练。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他成绩好，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夸了他几句，顺带提醒了几位成绩倒数的同学要好好努力。

就因为这个，他被成绩倒数第一的彭松盯上了。

他忍了大半个学期，可将近半年的忍让，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不得已，他只能申请转学。

然而那两年的灰暗生活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渐渐地，他越来越无法适应学校生活，最终选择了退学。

他想去接受心理治疗，在他被霸凌时默不作声的父母却跳出来说——

“不就是被人打几下吗？哪会走不出来？”

“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你有事，是不是你平时没跟同学搞好关系？”

这是父亲。

“小楠，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这点小挫折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做大事？”

“我们省吃俭用，什么好的都给你，你可别让我们失望。”

这是母亲。

“看病？你这么一搞，我们在亲戚面前怎么抬头？”

“医院那都是骗人的，医生没几个好东西。”

这是父母。

在他经受这一切后，迎来的不是呵护和安慰，而是指责与嘲讽，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极度的痛苦下，吴楠开始用暴饮暴食排遣压力。

渐渐地，他的肥肉越来越多，手臂、大腿和肚子上都挂起了游泳圈。

体重从原来的130斤暴涨到300斤。

同时，他的内心也越来越自卑、越来越阴暗，直至成为现在的胖子。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停不下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直面惨淡的人生。

听完吴楠的叙述，池醉、薄冰和宿琬都陷入了沉默。

谁也想不到，这个令人恶心的猥琐男会有这样的过去。

环境造就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句戏言——

如果没有遭到校园霸凌，吴楠也许会考上一个好大学，行走在温暖的阳光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只下水道里的蛆虫。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吴楠的遭遇并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池醉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吴楠露出扭曲的笑容：“后来彭松就进去了，他搞了个轰动全镇的大案子，杀了人。”

池醉神情一凛：“仔细说说。”

吴楠却摇摇头：“他进去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所学校，更多的我不清楚，还是听以前的同学说的……你们真的会帮我报复他吗？”

“当然，前提是你不能把今天的对话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