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下雪的冬天(136)
作者:狐言先生
站在城市中心,程小山仰着头看着天空,目光彷徨无措。
这样的天气恰似那年南州下雪的冬天。
入夜后,一场夜雪悄然降临。
南州又一次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雪飘落南州,整座城市都沸腾起了,室外的广场无不站满了人。
有人在拍照拍视频,有人在笑在叫,有人欢呼雀跃地蹦蹦跳跳。
这一场罕见的南州夜雪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于程小山而言亦是如此,意义非凡。尽管这么多年以来他都生活在冬日飞雪的北宁,对于下雪已经是司空见惯。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南州的雪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南州下雪,程小山才十八岁,他和他的妻子梁幼喃那会还读高中。
那时候的梁幼喃说每年这个时候就陪着他过生日,而他则答应了梁幼喃说每年下雪都陪着她看雪。
现在他的生日又到了,雪也下了,可惜梁幼喃却不在他身边了。
梁幼喃曾对他说过,如果她死了,那请他务必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她不希望她爱的人一辈子活着伤心难过的回忆之中。
然而程小山的回答却是:“好呀,只要南州再一次下雪的时候,我就把你忘了,那时候就算樱桃树硕果累累,我都不会再记起你。”
梁幼喃只是笑,南州下雪谈何容易,十年都未必会遇上一次。
所以,忘记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此时此刻的南州市,月夜飘雪,白雪纷飞。
程小山苦笑着,对着满天雪花呢喃道:“樱桃,我要食言了。南州又下雪,但我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你,请你不要怪我。”
望着落下的雪,恍然间程小山想起那年与梁幼喃回南州,遇到人工降雪。
那时候,程小山猜想着,南州再下雪的时候,他和梁幼喃应该已经结婚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有各种的猜想,却没有一个猜想是梁幼喃离开他的。
那一夜,他淋着雪走到了津南中学后山那边。
那里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有一棵他为梁幼喃种下的樱桃树。
当程小山来到那里时,一切已然面目全非了。
那一片空地被商业开发了,山丘被铲平,树木通通砍伐。
程小山徘徊在那里,无措地环顾着四周。
他们一起养的金鱼死了,缺口的鱼缸也碎成一堆玻璃,就连南州的小山樱桃也被夷为了平地。
他们相爱过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但只要能生长樱桃的地方就会红果满枝头,只要西伯利亚冷空气席卷而来,北方就会万里飘雪,只要行走在城市CBD街道,总能闻到有人喷着蒂普提克谭道的香水气息。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在告诉着程小山,他还记着梁幼喃,记着他死去的妻子。
第85章 白云墓场
南州的夏日漫长闷热,入夜的晚风总是带着沉闷的潮湿气息。
自从冬天回来南州之后,程小山就再没回过北宁。
他在白云墓场旁住了下来,买了一栋上个世纪末留下的两层老式小楼房,二楼自己住着,一楼开了一家小卖部。
门前的空地,他种了一棵樱桃树,春天的时候种下的,现在长势很好。
就这样一个人的小日子过得云淡风轻,不紧不慢。
梁幼喃忌日那天,莫栩栩和陆卓在去白云墓场的时候经过了程小山开的小卖部。
莫栩栩口渴,就和陆卓一块进去买水,却无意发现了程小山。
自从梁幼喃离开之后,程小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与所有朋友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莫栩栩有些错愕,以为自己看错了。
“原来你一个人躲来了这里。”陆卓说。
程小山笑笑,没有和老友久别重逢的样子,反倒像昨日才见过一样。
他掏出香烟,递了支给陆卓。陆卓摆摆手,表示不抽烟。
程小山撇嘴,收回手便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后就说:“都来看樱桃啊。”
闻言,莫栩栩喉间一哽,低低地说道:“对呀,我一直都记得呢……”
每一年的今天,莫栩栩都准时来看梁幼喃。
陆卓见莫栩栩一时感伤起来,不由得搂住她。
莫栩栩收敛起情绪,微笑道:“你以前不抽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樱桃走的那年开始。”程小山语气漫不惊心。
“那也挺久的了,戒了吧,抽烟终究对身体不好。”莫栩栩说。
程小山没应答只是笑着默默抽着烟,烟雾缭绕在他眼前,透过幽幽青烟,他的目光显得迷离淡漠。
陆卓看了眼小卖部的环境,说:“你是为了梁幼喃才住到这里的吗?”
程小山仍是没应声,目光悠悠抬起,望向门口的樱桃树。
彼时有风吹过,摇曳了树枝,树叶沙沙作响,还见几片绿叶被风吹落。
自从来到这里住,程小山每天都会到楼顶上吹风喝酒,又或者抽着烟看看风景,周围的邻居都说他总是那么有闲情逸致。
可是没人知道,站在楼顶的位置,能遥遥望见梁幼喃墓碑的位置,尽管瞧得不大真切,但能看得见。
陆卓提议道:“要不要一起看看梁幼喃?”
程小山叹了口气:“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刚才回来的,你们去吧,她应该也挺想你们的。”
莫栩栩抿着唇:“那好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小山笑着吐出丝丝青烟:“行,那么久没见,一起吃个饭挺好的,这水我送你们。”
莫栩栩倒没和程小山客气,拿了水就说一会儿见。
莫栩栩和陆卓走后,程小山脸上的笑渐渐敛去,指尖夹着的那根香烟已经燃尽一半了。
程小山有些烦闷地狠狠抽了一口便按碾在烟灰缸上。
晃晃悠悠又一年过去了,程小山却仍没有释怀。
那年梁幼喃做梦,说她自己会死于一个暴雪的时节。
可事实上,梁幼喃是在一个潮热的夏日结束了自己的一天。
都说梦是相反的,程小山以为的相反是梁幼喃会好好活着,却不承想相反的只是季节,仿佛她注定会在她和他最深爱的那几年离去。
至今程小山仍记得梁幼喃离开的那个夏天。
北宁的那个夏天似乎比任何一个夏天都要冗长闷热,甚至热得比他初见梁幼喃的那个夏天还厉害。
那天本该在医院里的梁幼喃苦苦央求程小山带她回家。
程小山知道梁幼喃的情况不太好,在医院里即便积极接受治疗也没有很明显的反响。
他很担心,却又拗不过她,便带了她回家。
回家后,程小山说过了今天,明天要回去医院继续治疗。
梁幼喃笑着说好。她还说这是她这一个月来少有的清醒状态,她想陪着程小山身边。
晚饭之后,梁幼喃说很热,想去洗个澡。
然而这洗澡却洗了一个多小时,程小山微觉不妥,便去敲门。
程小山敲烂了门都没见人回应,他霎时间急了,猛地一脚踹开浴室的门。
只见梁幼喃沉静地闭着眼睛,泡在浴室里。她割了腕,鲜血染红了浴室里的水,仿佛整个人是泡在血水里。
夏日的空气黏腻,浴室的空气满着潮热的水气,同时氤氲着血腥气息。
浴室惨白的灯光照在她死寂的面容上,安静极了。
梁幼喃走后的那半个月,程小山的世界像失去太阳,没日没夜地颓然坐在浴室里,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人瘦得不成样子,像具行尸走肉。
他堂堂一个铮铮男子,却在这样一个幽闭昏暗的浴室里哭得眼泪流干,声嘶力竭,仿佛他这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个浴室里流尽了。
程小山回想自己这前半生,寄人篱下,受尽眼色,一直被抛弃放弃。
这样环境长大的他拥有了鲁伯特之泪般的心脏,坚硬无比,万物不摧,而自当遇到梁幼喃后,他心上软肋便成了她,稍纵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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