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阴阳卷之三)(32)

作者:绿痕


无音一手按着心房,心跳得飞快,眼看着叶行远不带情绪地一步步走近她的面前,丝丝失望窜进了她的心底,因为在他那张脸上,她所找到的只是远离过后的冷清。

太迟了吗?她在心底自问着。

叶行远迟迟没有出声,她在定下了心神后朝他伸出手。

她摊开掌心,“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这个?”这个在久远前由先人埋藏在园中的东西,或许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吧。

叶行远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在申屠令的驱使下,动作飞快地自她手里夺回那两颗晶莹如水的泪滴。

“等你回来,是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在他收下后,她深吸了口气再说出她的心愿。

晨风飒凉地吹过两人间,叶行远在收下东西后便肃然着一张脸,不给她半分表情。

见他不追问,无音只好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着:“我不嫁给堂哥,也不留在这座花相园,我要离开这里。”

种种忧心皆无法诉诸言语,无法开口的叶行远努力想让自己被锁住的喉际发出声。

她能上哪?在她离开了这里后,外头的人们又会如何对待她?而申屠令呢?申屠令有可能会放过她吗?

无音沉默地等待着,等待他的一个挽留,或是一句关于未来行踪的探问,但他仍是木然着表情,她无法自他不定的眼眸中得知他的心意,更无法自他的口中听见愿意和她比翼双飞的话语。

她自嘲地想着,若是相见没有太晚,能让他在受过伤前遇见她,或许一切都会改观,只是他们之间就是缺了这么一个刚好,总是明白得太晚,因此在别无退路之下,虽然有万般舍不得,也仍是要割舍。

极度失望中,她不得不启口,“我得走了。”

趁着得逞的申屠令志得意满之际,稍稍减弱了控制,叶行远极力地扬起重若千斤的手拉住正要离开的她。

无音意外地别过螓首,看向他那双似是写着不愿、又像是藏有千言万语的眸子,他和方才一样,仍是没有说话,虽然是开了口,可是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她因疑惑而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只见他面色一改,又恢复了冷意,再度面无表情地面对她。

久远前的岁月忽然回到她的面前,无音看着他们彼此相牵的双手,忆起第一次见着碧落时,碧落曾让她在镜中看见与此刻相同的情景,那时碧落是这么对她说的,那是未来。

她的未来就是与他分离?原来,命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为她安排好了。

“还记得你要我猜你的名吗?”她轻声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

无音含笑地道:“你是将离。”古人在离别时,总习惯为即将远行的人簪上芍药花,因此芍药,又名将离。

第一次见到她笑的叶行远,张大了眼,试着想把她的笑意抹去。他来到人间,世世都让人猜他的名,却从未有人猜中,在这一日,终于有人正确地唤出他的名了,却是在带着诀别的笑意下。

无音看了看他木然的脸庞一会,随后抽开手,不回头的转身离去。

踩踏在芳香松软的泥土上,一步步靠近那座阻拦了她的园门,她伸手推开园门,这是头一回,由她自己打开大门真正走进这个世界,以往,她被困在这座小小的园子里,逃不出生天,今日她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和心意走出这座园子了,可在外头迎接她的,却是茫茫不可知的前路,或许外头的世界会是另一座囚牢,但不同的是,在另一个天地里,没有他。

莫可奈何地看着她离去的叶行远,瞠大的眼瞳不肯稍稍自她的背影移开,当她款款步出花园的门口,园中的芍药全数在风中凋零,漫天落花如雨,瓣瓣落在他的身上,紧握着眼泪的他这才明白,这座花园里的芍药能够不凋不是因为他眼泪的妖法所致,而是因她对它们付出了她所有的爱,所以它们才会盛绽。

百年前,他的双眼看不见她,百年后,他还是没有认出她来,这是在惩罚他因过去爱得太多,所以才在这一回错过了她吗?

花谢如潮,一波接一波,站在园中的叶行远,这才发觉在凋谢之前的花儿最是美丽,而人们总在别离之时,才明白自己太多情。

自始至终都主导着叶行远身躯的申屠令,在叶行远再次极力想挣开时,也察觉了自己渐渐压他不住,不禁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他边退出叶行远的身体,边自怀中取出一本百鬼录。

翻开书页,因年代过于久远,书本墨香已失,泛黄的纸张上犹存淡色的墨迹,依稀还能看出每一页上头巨细靡遗描绘的鬼怪,申屠令凌空捉来一支沾了朱砂的笔,手捧卷册点阅百鬼出世。

额上沁出一层亮汗的叶行远,在申屠令忙于他事而减少了束缚时,紧闭着双眼聚气敛力,绷紧了身子想冲破那道封锁着他的力量,直至一阵犹如裂弦的清脆声自他耳畔传来,他连忙睁开双眼。

挣扎开了!

“无音——”身体恢复自主的叶行远,迫不急待地扯开嗓子大唤。

申屠令愉快地朝他扬起衣袖,“她已是我的囊中物了,你就留在这陪他们玩玩吧。”

天快亮了,她从不曾这般希望黎明不要来。

坐困愁城的无音,独坐在加设了栏框的窗边,一双水眸静静凝望着外头因她的婚事而忙碌的人们,在她身畔的小桌上,置放了一套自花相园那边拿过来的嫁裳,由雷夫人她们赶制而成的凤冠,冠上的明珠和展翼的凤鸟,在灿灿的烛火下生辉犹如一幅画。

昨日走得太迟,以致天亮未出城而遭雷府家仆给逮回的无音,此刻的心情既煎熬又空洞。

在这等待出阁的一日中,她曾试着以铜镜与碧落取得联系,希望碧落能赶在她出阁之前将她救出去,但她在镜中遍寻不着碧落,也不知碧落是否遇上了什么事,或是害怕被那个紧追不放的男子找着了,所以才刻意隐瞒行踪。在放弃了碧落这线生机后,她又想藉由妖精或是鬼怪托讯给好管闲事的藏冬,岂料雷府里的门神和嘲风兽却让那些众生无法跨越雷池一步,在断绝了出逃的希望后,她便这么坐在窗边,静看着夜幕渐淡,天际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

透过加装了栏框的窗棂,无音徘徊在外头的双目忽然有了个固定的方向,她集中精神看向自外头步入小院里的申屠令,如入无人之境地朝她这座小屋走来,而满院看守着她的奴仆们,却无一人发觉他的存在。

“你为何而来?”当申屠令步入屋内后,她总算把自见到他第一日起就很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仍旧是带着和往日一样温煦笑意的申屠令,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她,“我不是为何而来,我是被吸引来。”

“花相园有何东西足以吸引你?”

“太多了。”方吃了那两颗属于叶行远眼泪的他,满足地轻抚着肚皮,“例如……妖精的欲望,和你娘的执念。”

无音怔住了,无声地看着他走至自己的面前,以扇托起她的下颔。

“百年前,叶行远自恃怀有千年道行,在山神的指点下欲修炼为人,岂料,功亏一篑。”申屠令放开她,手摇着水墨扇边说边在房内走着。“在他舍弃为人时,他渴望为人的欲望,化为两颗泪掉在这花相园里,那两颗泪,可不是普通的泪,在那里头包含了叶行远苦修多时的心血。”

经他这么一说,无音终于知道那两颗泪的重要性,也才明白为何叶行远和他都这么想得到,但关于另一点,她却百思不解。

“我娘呢?”看他今日似乎是打算把一切都敞开来说,因此她也就大方的继续问。

申屠令笑笑地回首,以扇面轻敲着自己的脸颊,“她呀,是她等候你爹的执念吸引了我。当年她渴望与你爹厮守,不惜弃巫甘沦为妾,嫁予你爹后,她日日在园中等待,但她不知,等待过久容易成为一种迷途的执念,即使她被逐出家门削发为尼,至死,她的执念一直都存在花相园里未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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