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漱玉词阙四)(35)

作者:绿痕


「我还在忙,你先坐在外边等一下。」南宫彻交代完这句话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大厅一角,让她来不及看清。

她本想追上去,先看看他的情况,但满屋令她觉得眼熟的东西,又让她讶异地停下脚步。

张目四望,在他的屋里,有许多她平日在用的东西,他都是在这里为她做的。她伸指轻触桌上一盏盏他每夜必在湖心里燃放的彩灯,指尖落在它刚制好的骨架上,被用来做为骨架的柳枝条紧紧地束着,深怕它会不耐牢而散开,因此格外用心的绑束,散布在桌上的,是一张张裁好未糊上的灯形彩纸,五颜六色的,像瑰彩缎般地覆在桌面。

她的指尖走过桌上的彩灯,沿着桌面,来到一张小椅上,降至椅里头的小篮,停伫在一盒盒他尚在调制的胭脂和绘眉的枝条上。用来制胭脂的红花是他去太湖沿岸买来的,在小篮旁,朵朵的红花尚未杀花研汁做姘,也还未调染任何香剂,在花儿上,有最饨粹的色泽和香气,搁在花儿旁的,是数枝刚被松烟熏好的枝条,清洌的松香昧,在她的指尖轻触到浓墨时漫开了来。

幽幽的香气中,她才体会到,原来她生活里的一切,都是他用他的心血精神,亲手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倘若她的生活是一场梦境,那么,他便是为她筑梦的人。她从来没去探想过,只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给的一切,岂知在接受的背後,有着他付出的汗水。

怜取眼前人。

如果这样的情愫她都不能体会,那她就真白来人世这一遭了。爱情她或许不懂,但她懂得珍惜与感激,懂得去怜惜他那颗爱她的心。

「你还是头一次主动进来我的宅子。」南宫彻在她看得出神时,站在她身後轻声说着。

飞鸟旋过身来,看他的一双手,因接近炉火炼丹而伤痕斑斑,由他有些憔悴的脸庞上看来,他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可是在他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不禁令她的鼻头有点酸。

他牵起她的手带至桌边要她坐下,「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做了这些菜来等你,你一定饿了吧?」

「先别管那些,你的伤势怎么样?」她镇定地吸口气,强自抖擞着精神,不让梗在胸口的那份酸楚泛滥。

他耸耸肩,「我没事。」

她怀疑地扬眉,「没事?!」怎么和东方朔说的不同?不过看他的模样,也不像个快挂在屋里的人。

「东方朔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南宫彻大约也知道那个每天乘着小舟,来他家门外骚扰他、对他担心不已的东方朔,大概会做出什么事来。

飞鸟怔怔地回想着东方朔对她说过的话,忽然发觉,她不值得南宫彻对她这么好,可是南宫彻却值得她好好来待他,因为他值得的,他是该得到那些,即使是他不想要回报。

他不想要回报,但他似乎没说过她不可以给他是不是?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没说她不能把想要的全部都给他对不?

「我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反正你别听他的胡诌。」南宫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好无奈地抚着额,「还有,我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她是对事事都不理,可是她的手足却那么爱多管闲事。

「伤势其的不要紧?」她的眼眸徘徊在他的身上,走近他的面前一手抚上他的胸口。

「我有治自己。」他很合作地拉开衣衫给她看他治疗的成果。「我还得照顾你,当然不会弃自己的健康不顾。」

她放心地为他拉上衣衫,指尖恋恋地停留在他的身上,并不想离开。

南宫彻将一颗剔透的药丸递至她的面前,「把它吃了吧。」

飞鸟的指尖有些颤抖,费力的取来药丸,照他的意思把它放进口中,用他递上的甘泉服下,闭上眼感觉它混着清凉的甘泉,通过她的喉际,徐徐滑进腹里,很快地,在她的胸腹之间有种灼热的感觉,宛如重新苏醒般地燃起种种沉睡已久的知觉。

他看着她紧闭的眼眉,缓缓低下首吻上她的芳唇,感觉她悄悄伸长了双臂环住他的腰际。

他的吻,有了味道,是一种会甜上心梢的滋味。

当飞鸟再度睁开眼时,南宫彻这回没在她的眼底看到失落,只看见她如薄雾般浮起的泪光。

「这一次,真正好好尝尝我为你做的菜好吗?」他微笑地拉她坐在桌前,先为她斟了碗甜汤让她试试滋味。

「嗯。」声音强烈地哽涩,令她答不上话来。

他以汤杓舀了一瓢汤汁,轻轻送至她的唇边,看着她启口吞咽,许久,她就只是直看着他的眼眸不发一语。

「好喝吗?」南宫彻喃声地问,以指按住淌下她面颊的晶泪。

泪水才下眉头,感动却上心头。

甜蜜蜜的滋味,在她的口中化开了来,像是度过了漫漫严冬之後,终於见着了雪融时分的朝阳般的感动,在她的口中许久不散。在这瓢汤里,她不但尝到多年未得的滋味,她还尝到了他想要让她知道的幸福滋味。

飞鸟按捺着喉际的澎湃,和决堤的泪水,才有办法说出口,「好喝。」

如释重负的满足笑意,出现在南宫彻的脸庞上,就着烛光,它显得比阳光还灿烂。

「我有话要告诉你。」她伸手紧握住他的大掌,让他面对面的与她坐正相视。

「什么话?」他低下头来靠近她,拉开她过於紧握的小手,不解地看着她眼眉间紧张的神色。

「往後我可以……继续吃你做的菜吗?」花了好大的力气,飞鸟才将这句话吐出口。

他伸手拭去她睫上的泪,「当然可以。」

「我可以再多在乎你一些吗?」她忍不住想敞开心扉,请这个等待她多年的男子给她一个机会。

「我一直都很希望。」这原本就是他所求的。

「当我变得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在夜里帮我点灯?」在迎向他的光亮之後,她想,她是再也不能离开这盏属於她的牡丹灯了。

「会。」他音调沉沉的,像是在允诺誓言一般。

「可不可以……」飞鸟的杏眸,灿灿地注视他,「继续爱我?」

他含笑地将她揽进怀里深拥,「就等你这句话。」

*****

坐在屋外偷听的两人,在屋子里的谈话声音停下来很久,只剩进食的声响後,其中一人是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微笑,而另一人则是把手上用完的手绢扔在一旁,伸手推推隔邻再向他要。

东方朔翻着白眼,再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给他。

「你还在感动啊?」把他拉来这里看戏後,从头到尾他就哭个没停,就算多愁善感也不是这样子的。

「人家感情丰富嘛……」靳旋玑拿着手绢边擦着眼泪边拿来擤鼻涕。

东方朔一手撑着下巴看他,「感动归感动,你不想恢复武功了吗?」

「能让飞鸟妹妹重新有了味觉,不恢复武功也无所谓……」失去武功?小意思啦,让里头两个人能坦然的面对彼此的感情比较重要。

「那……」东方朔拉长了音调,将一颗药丸拿到他的面前晃,「这个你不要罗?」

「这是什么?」哭得正专心的靳旋玑,动作忽然中止了一下,一双眼睁得大大的。

「解武丹的解药。」这可是西门烈派来的人,刚刚才送到他手上的。

靳旋玑霎时收去了所有的眼泪,笑逐颜开地咧大了嘴,彷佛刚才的哭意从没出现过似的。

「东方弟弟,这玩意你哪来的?」他快快乐乐地挨至东方朔的身边问。

东方朔反手把丹药藏至身後,「西门烈给的。」

「给我。」他讨好地露出谄媚的笑。

东方朔在他面前摊出一掌,「五百两。」

靳旋玑气给地跳起来跟他抢,「没空跟你这黑心鬼讲价钱!」又要收钱,他就不信他改不了这个弟弟爱坑人钱财的坏毛病。

「别冲动,他们会发现的……」东方朔忙把他的身子给压低一点,并赶在他又开始发挥他的缠功烦人之前,飞快的把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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