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房(有间客栈之一)(7)

作者:绿痕


「你还有何高见?」

「嗯……」她皱眉细想,「听外头的人说,侯爷在朝中,无半个政敌?」这还是昨日被晾在客栈里等人的八月,一桌一桌探听来的消息。

「是又如何?」他仍旧是不答,只是一径地反问远比上回还来得话多的她。

「那,侯爷的为官之道,道上必定是很寂寞了?」

「寂寞?」

「因为永远的无敌,不就等于永远的寂寞吗?」她像是在说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没有半个棋鼓相当的对手,这种人生,不烦闷、活得不没劲吗?」

再次陷入沉默的步青云,一言不发地看着分明什么都不知,却质疑起他人生活之道的她,愈看,他的面上渐渐布满了寒意。

眼看他神色愈来愈像是要噬人,她忙挥挥小手。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你以为,你凭什么对本侯说这些?」他不疾不徐地将交握的十指缓缓扣紧。

「凭什么?」她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瞧着他那阴晴不定的神色。

对,凭什么?

他想,她这一生中,恐怕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更不需独自努力靠自己生存。身为女人的她,只需倚靠着他人就能不知忧愁地过一辈子了,不必养家糊口,不需在职场上尔虞我诈,她就如同其他的女子们一般,只需要想着现下衣裳的款式,食物的菜色……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他的生命里,告诉他那些她自以为是的事?她曾愁过是雨是风吗?她曾在生死之间徘徊再徘徊吗?她曾有过有志却不得伸,只能在野却不能在朝的遗恨吗?她知道他曾失去了什么、曾被迫割舍过什么吗?没有他这等过往的她,又凭什么站在她的面前评论他的生存之道?

同是人生父母养,她凭什么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这么简单就获得如此平凡的幸福?而她,又凭什么在他人辛苦活了大半生后,什么都不懂,就去质问他人的生活方式对与不对?

凭什么?

「侯爷?」如意不解地看着变脸快速的他,在一脸冷色过后,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

「这些奏折,你拿回去给令尊。」半晌过后,他指着搁在小桌上的几本奏折。

「只有这些?」如意数了数,不解地问:「其他的尚未批好吗?」

「尚未,因我还想再见你几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步青云朝她缓缓摇首。

「见我?」她一脸纳闷,「为何?」

「不为何。」他起身步至她的面前,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信誓旦旦地道:「因我要看看,妳的命,究竟能有多硬。」

※※

她的命能有多硬?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那就是……

很遗憾的,它绝对硬得超乎步青云的想象。

不过这一点,那个犹搞不清楚状况的千里侯,至今仍不知就是了。

幼时,她曾听奶娘说,她爹在她生下不久后,曾找了个高人来为她算过命,之后也陆陆续续地找了不少人来替她卜过卦,可就从来无一人能够算清她的命,或总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某日在府中的大夫人,不知上哪找来了名江湖术士来到了府中,见了她后,那名术士只说,她命中深受福神眷顾,这一生,她将无病无痛无愁无虑无灾无难。

虽说,她本人是不挺信命相或是卜卦那类玩意的,但自小到大,她确如那名术士所言,不曾患过半点风寒、不曾跌到受伤、不曾……他人皆有、她却不曾有过的事,简直是数之不尽,即便是点小意外也好,那也绝不会轮到她的头上。

可那个步青云,情况似乎正好与她相反。

坐在闺房案内的如意,正看着厚厚一迭八月四处替她打探来关于步青云的消息,连连看了几篇后,她随手翻了翻,发现每篇撰文者的开头,必定是曾有术士直言,步青云此人深受噩神眷顾这类的字眼。

伸手再拈来另一张写满步青云事迹的纸张后,如意愈看,嘴角愈是忍不住往上扬,这让坐在绣桌前代她刺绣的八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上一句。

「小姐,这个千里侯有这么有趣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堆纸里,写的全是步青云这辈子克死过多少人,和他又是如何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迹。

在心底已大致有个谱的如意,以指轻弹着纸面。

「很有趣。」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奇葩了。

自小到大经历过种种噩运,再加上长年一身病痛,无敌又无友,出了客栈后,每个人只要见着他便忙着逃之夭夭……独来独往,孤独了大半辈子,孤僻成性,没经历过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这也难怪他的性格既扭曲又见不得他人过得比他好。

说老实话,在某方面,她很同情他。

因她知道,所谓的孤傲、不屑于人、毒舌狠心,并不是单就一人本身的性格所能造成的,若无外力的捏塑,任何人都很难成为今日的他。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倘若她也置身于他那等环境里,或许,她也会愤世忌俗,既无奈又痛恨命运的安排,又或许,她会比他行事更加暴戾乖张,并做出更多愤世忌俗之事。

「小姐不怕?」很替她安危担忧的八月,总觉得那个步青云的噩运实在是太过坚强,要是这个自小到大幸运无比的小姐,身上的福气一个不小心敌不过那位瘟神的噩运,那该怎么办?

「会怕,我就不会去见他第二回了。」她慢条斯理地将已读过的纸张撕成两半。

八月愈想就愈觉得不甘心,「你明知道老爷只是派你去赌赌运气……」

「而我的运气向来就是好得不得了。」春花般的笑靥,漾在她匀净的脸庞上,「放心吧,不过是个千里侯,他还没那个本事克得倒我。」有个噩神在背后撑腰那又如何?真要论神说佛,她顶上也有尊福神呢。

「小姐确定?」

「你知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她仍是丝毫不以为忤,反还朝她招招手,「叫你调查的另一个人呢?」

「就搁在你左手边桌上。」也不知道她干啥要这些消息的八月,只是以下巴努了努那方向。

「谢了。」她推开手边一大迭的纸张,改捞过另一迭。

坐在窗畔代她这位闺中小姐绣花,顺便还要替她注意着外头动静的八月,在远处的长廊底下突然出现两抹人影时,急忙站起身小声地朝她低叫。

「不好了!」她急急忙忙离开绣桌,一把拉走坐在案内的如意,「小姐,其他的小姐们来了!」

满脑子只专心在正事上的如意,只是任她将自己推坐至绣桌,眼看她还是没回魂的八月,急忙抽走她手中的纸张,改将绣针放妥在她的两指之间,再赶紧冲至案前将案上所有的纸张全都扫至抽屉里。

脚步声愈来愈近,已完成掩饰动作的八月,随即回到如意的面前,两手捧起她的面颊直要她回魂。

「小姐,该醒啦!」

「啊?」她眨了眨眼,纳闷地瞧着手中的针线。

「十二、十三两位小姐回府了,你配合点!」八月先是压低音量在她耳边通风报讯,再赶紧站至她的身后扮出主仆该有的假象。

「小妹!」话才说完,两名早已嫁出府中的亲姊,已推门而入。

「彩霞姊、吉祥姊,你们回来啦!」如意登时精神一振,笑意铺满了脸庞,「八月,奉茶!」

八月有些呆楞地看着她前一刻与下一刻截然不同的模样。

「……是。」

「两位姊姊今日怎会有空回府?」在八月托着茶盘而来时,如意顺手接过,笑意盈盈地各奉了一碗茶水给她们。

「今儿个我们是特地回来看你的。」

「特地来看我?」她秀眉微挑,脸上笑意仍是不变。

「如意……」上官彩霞将她拉至身畔一块坐着,两手紧握着她的手,面上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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