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25)
作者:何缱绻
她和他被挤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边,他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高高抓住了头顶的拉环儿。
四面夹击。
她便被牢牢圈在他的身前。
她不敢抬头。
这次连透过门上镜子打量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下要是被谁看到了,真的没什么都有什么了。
她心底企盼可以快快到站,下车了她宁愿出去打个车逃之夭夭,只要他把书包还给她。
地铁平稳运行,经过一个个站点,乘客上上下下,他们挨得太近了,他拉着拉环儿,另一条手臂撑在她旁边的座位扶手。
好像随时可以来牵她的手。
但也许是这样的背对给了她勇气。
到了个站点,四面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一时也没那么拥挤了,陈之夏便趁再次开车的骚乱,静静地同他开了口:
“……江嘲。”
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虽然在心底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不想给他一种自己好像蓄谋已久的感觉,嗓音有些生硬。
“……我自己可以回家的,”她提了提气,也不知他本意是否是真的要送送她,他着实不像那么善良的人,“那个,我不用你……”
忽然。
列车很剧烈地抖动几下。
头顶的灯光开始不断地闪烁,紧接着,整个车厢都轰然一暗。
车在半路猝然停下了。
她的话音也被一瞬沸腾的人声吞噬殆尽,报警声响彻四面。
“——怎么回事啊?”
“停电了?车怎么也不动了——”
“喂?停摆了吗!”
“卧槽吓死我了——怎么突然不动了!”
…
这片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的放大。
他外套的气息,他的呼吸,紧密地缠绕住她。
和他从没有这么接近过,她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腰侧的皮肤,可以触到他撑在一旁的手臂。
她想起了那会儿他顺着她怀中外套摸硬币的触感。
让她又一次感到可耻。
“为什么想跟着你呢。”
这时,他沉缓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
这么一路无话,他好像一直都在思考那会儿在票机前她问他的问题。
“因为想上你,”他的语气与那时掐着她下巴逼她说喜欢他时一样的玩味,恶劣得无比自然,“知道吗,你刚才哭的样子特别好看。”
陈之夏莫名想到了姜霓说起的“世界末日”这个话题。
在这满目黑沉中,她人生第一次有了世界末日轰然降临在她头顶的感觉。
第14章
绵亘心底许久的对他的某种潮湿的意象与幻觉, 都好像跟着自她后颈落下来的气息,被一瞬放大,包围住了她。
她双肩禁不住地发抖, 都不知道是否是后巷残留给她的恐惧所致。
江嘲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似是得逞,很轻地笑了声, “有这么怕我吗?”
她下颌又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他说着, 从后这么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低敛着眸子,再次从黑暗中打量起了她, 好像在回味那时在后巷她惊恐无比的表情。
他口中所谓“特别好看”的样子。
江嘲用指背拂过她的脸颊, “手机号码有吗,给我?”
“……”
陈之夏咬了咬唇,脖子被迫仰得酸痛。
“晚点我打给你,”他略带暧昧地抚她的发,像是在安抚今夜的她,“可以吗,嗯?”
这话说的就好像,入学第一天,他很礼貌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询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罚站。
调侃的漫不经心。
江嘲的拇指又触到她那时情急之下不留神咬破了的唇, 他却是故意用了点力道,还装模作样喃喃地感叹着:“都把嘴巴咬破了啊, 疼不疼。”
疼不疼?
她现在就很疼。
可是, 他要联系她……
做什么。
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地铁停摆, 这种事情也许就和世界末日一样,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 可是她遇见了江嘲。
别人眼里永远光风霁月、可望不可即的江嘲。
她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无比恶劣的江嘲。
这一切都是他的乐趣。
现在的她都不知,到底是在那么多看好戏的人面前承认了喜欢他羞耻一些,还是落在她耳边的低劣言语更让她难堪。
她就只想逃。
地铁的警报声猝然停下,挺着大肚子的工作人员叔叔用喇叭疏散他们回到站台。
陈之夏再也无法多待一刻,趁着这人挤着人的黑暗,夺走了他手里的书包,“那个……我,我先走了。”
她没有手机号码,就算是有,也不想告诉他。
早该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暑假那天清早他来找张京宇,不就隔着她房门让张京宇有机会带她出来玩玩儿吗?
当时她并未想那么多,以为只是大家一起玩的意思……
把自己藏入人群,沿扶梯向上,回头看不到他了,才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把外套还给他。
她那一方向的地铁临时出了状况,对面反方向的正常运行,他也许直接换乘了他的那趟,只有她在无措地宕机。
雨停了,风中寒意更甚。
身上的外套也矛盾地给了她莫大的暖意,但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他叫人把她东西一样不落地收拾了,本以为单个儿的钥匙这种东西可能会丢,没想到一摸就找到了。
虽然书包里外都脏兮兮的,泥水满布。
丁韵茹正在客厅跟谁煲着电话粥,笑声不断,陈之夏以为自己进门的动静够轻了,丁韵茹一扭头就看到了她,“之夏,才回来呀?今天晚了很多啊。”
陈之夏静静关上门,把自己藏在廊灯的昏暗里。
“——哎,你是摔跤了吗?衣服怎么这么脏?”丁韵茹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样。
这话也许是在嫌她添了麻烦。
这连绵的雨天,校服今晚洗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干,成天给张京宇洗那打完球的脏衣服就够头痛了。
陈之夏进门前就把江嘲的校服外套脱了,小心藏在身后,小声地回答:“……脏了,我,那个等下写完作业去洗。”
写什么作业。
书本都被泥水泡成那样了。
“……你等等!”
丁韵茹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腾地从沙发站起,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过来,近看便看清晰了她脸上有泪痕,校服短袖的领口也七歪八扯的。
“我就觉得奇怪!你这衣服又怎么了?!”
“被人揍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一句的,比她初来港城那晚和姨夫吵架时还要凶。
陈之夏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事儿,一下却又觉得无比委屈,抬起眼看向丁韵茹的一瞬间,就瘪了嘴巴。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丁韵茹看她哭,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她捧着她那张脸,抬起她胳膊,前后左右到处检查她有没有受别的伤,嗓门儿一下拉起了分贝:
“张京宇!张京宇!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今晚所有校内q/q群都传疯了。
他们说她是小偷,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自己的笔袋;又有人说那校服铭牌其实是江嘲送她的,江嘲自己承认的。
为什么是江嘲亲口承认的?
因为她放学半路被一堆人给堵了,江嘲不知怎么也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张京宇一晚上如鲠在喉,借来的作业都没抄下去。
这事儿虽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晚自习前他在一群人面前调侃了她,他心底最清楚她每天本本分分脑子里就只有学习,和江嘲根本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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