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23)
作者:何缱绻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笑容寒意凛冽,嗓音依然没什么情绪。
“我说,把她的东西捡起来。”
“……”
下颌的骨头还残留着他给予她的隐隐痛感,提醒着她方才他对她有多么的恶劣。
然而听到这话,陈之夏还是禁不住地一怔。
一整日的倦燥像是霉菌往浑身攀爬。
四下面面相觑, 仍没什么回应,江嘲懒得再多说什么, 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眼面前抖若筛糠的少女, 拽了下校服长裤。
便准备蹲身下去。
忽然, 有人咋呼了句:
“江嘲!可是她偷你东西诶——”
跟着喧哗四起。
“……是啊是啊!她是小偷!”
“她偷你东西你都不知道?”
江嘲似乎才想起有这回事,动作停在半路, 半眯起眸子来,有些好笑,“什么东西。”
“——你的校服铭牌啊!”
说话的人极力想证明自己,匆匆掏出手机,举起来给他瞧,“你看……你看!是你的吧——怎么会在她的笔袋里呢?肯定是她趁你不注意偷走的!”
“是么,”江嘲瞥都没瞥,只学着那人口气,哂然笑了,“那怎么就不能是我送她的呢。”
送她的?
人堆儿一瞬哗然。
“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送她——”
“……她乡下来的诶!肯定没见过世面才偷走的!”
“可是……江嘲自己都说是他送陈之夏的诶。”
不光是别人吃惊。
连陈之夏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江嘲蹲下身,把那七七八八的东西捡起了,又慢悠悠站了起来。
他踱步到其中一个叫嚣最凶的女孩儿面前,用那沾满泥水的课本还是笔记,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胸脯。
“怎么不可能,”他轻轻垂着眼,微笑,“你喜欢我的话,我也可以送你东西——你喜欢我吗,嗯?”
“……”
女孩儿咬了咬唇,后退一步。
她是喜欢他的,不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一刻,即便熊熊妒火更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无法像那个被她欺凌的女孩儿一样在他面前承认喜欢他。
江嘲把那堆书本轻飘飘扔入她怀中,好像真的送给了她。
倏尔,却是又换了冷淡的口气:
“明天上午把你的课本送给高三(13)班的陈之夏,如果我没见到,我会亲自找你去要。”
说完,江嘲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够妥帖。
他轻轻“啊”了声,又低身,凑近了那女孩儿,暧昧地盯着她:“对了,你几班?叫什么名字?找你之前我们要先认识一下的对吧。”
“……”
女孩儿在他这般温和的注视下,完全说不出话了。
一时觉得无比丢脸,她向后大步退开,“哇——”的一声哭了,挤开人群就跑了。
其余的人这下也不敢多留了,三三两两走的走,散的散。
临走,还用小小声议论着,他的校服铭牌不会真的是他自己送给陈之夏的吧。
陈之夏低低地垂了垂眼,看到他再次低下身去,捡她那散落一地的东西。
“怎么这么多,”江嘲今晚实在烦躁,他中途又起身,随手拽住方才叫他过来凑热闹的那人,“喂,你过来捡。”
那人现在也不觉得有多么热闹了,低头哈腰地说着“来了来了”,就过来帮忙。
陈之夏向一旁退了退,避开了他们,下意识觉得害怕。
地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跟着要蹲下去。
头顶蓦然罩过来一丛柔软。
淡淡的烟草味道,与很清冷的沐浴液香气紧密地包裹住了她,带着他手腕儿残留的余温。
是他的校服外套。
“明天再给人家弄套校服,”江嘲又对捡东西那人说,“她跟我一个班,你送过来。”
“不是,江嘲……我这。”那人支支吾吾的,有点委屈。
“你怎么,”江嘲好笑地说,“不是你要带我来看别人扒她衣服?”
“……行行行,好,好,我想想办法。”
说的你自己有多磊落似的。
不多时,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被收拾好,重新装回了书包。
都跟泥水洗过一遍似的。
陈之夏拿着他的校服外套,穿也不是。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注意到他就那么疏懒地靠在对面的墙上,漫不经心抽着烟,似乎也借着这黑暗打量她。
也许……
还是用那种充满恶劣新鲜感的眼神。
她不知道。
“……同学,那个,给你,不好意思啊,”那人伸手,把书包递给了她,“你看看缺什么不……”
“你给她背。”
江嘲却是开口,先替陈之夏作了决定。
他的脊背从墙面离开,掸了掸烟,双手插兜,便往巷口外走,嗓音落在风中,“没见我把衣服给她了?别给我弄脏。”
很嫌弃似的。
“——行行行,我背我背。照顾照顾女孩子嘛。”
陈之夏见他完全没有要这衣服的意思了,她也没了法子。
她吸了吸鼻子,好像还在学校那群人的围观下,小心把他校服外套展开了,最终选了个妥帖的方式披在肩膀。
手还在忍不住发抖。
眼见那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都要消失在巷口,她顿了顿,拖动几乎没什么力气的双腿,默默跟了上去。
车水马龙,霓虹璀璨,城市如同被洗涤过一遍,像是她第一晚来时的模样,万事无虞。
然而书包上的泥泞、污点,撕坏了的校服领口,心口的惊悸阵阵,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刚才经历了什么。
地铁站在马路对面,红绿灯闪烁,明明那么近了,却又那么远。
到路口,江嘲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风拂过他额前的黑发,他的眉眼沉沉,唇削薄轻抿,一点红色摇摇欲坠落在其上,望向她的眸光没太多情绪。
他侧过身,双手仍落在口袋。
似乎在等她。
他这样的注视让她感到害怕。
陈之夏到底没忘记他刚才是怎么对她,忘不了在后巷那会儿,他掐住她下巴时眼底那抹明显至极的恶劣与玩味——
哪怕说了好似为她开脱的话,也没有让她感受到他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善良。
即使她披着他的外套。
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他觉得有趣罢了。
应该把外套还给他赶紧走开的。
她也不该喜欢他的。
他们不能再有任何交集。
这么想着,陈之夏好像有了一些底气,不禁加快了步子。
红灯跳绿许久。
江嘲看到她跟上,便转过头去,与人潮一齐走向道路的另一端。
陈之夏满心都是不能和他再扯上关系,追上了他的背影,都不顾冲撞了左右的人群,接近他的瞬间。
她把外套从肩头褪下,要递给他。
叭叭叭——
叭叭——叭叭——
猝然一阵悠长的鸣笛响彻。
她还没把外套塞给他,一个趔趄过去。
她的手臂上带过一个力道,他立刻抓住了她!
他的力气很重,比方才捏住她下颌轻不了多少,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依着这向前的惯性,几乎牢牢被他圈入臂弯。
眼睁睁见一辆车结结实实停在她的脚边。
与她几近寸厘,差点撞上来。
“干嘛啊——红灯了还这么磨磨唧唧的!疯了?”
“脑子有问题吧你们!”
有人打开车窗破口大骂。
陈之夏的心又怦怦狂跳起来。
她不敢回头看左右,也不敢抬头看他,却是感觉他的手臂沉沉落在她肩头,他在她头顶骂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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