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130)
作者:何缱绻
“这么晚了, ”他的嗓音克制,“你去哪?”
她纤薄的脊背绷了又绷。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要去干什么,只凭着意识想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他周身每一缕熟悉的气息。
这里所有的点点滴滴,这里的一切。
都在提醒着她。
他不爱她。
呼吸气薄如缕,渐渐地,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好半天才动了动唇,滞滞地开口:“……江嘲,我们分手吧。”
身后的怀抱僵了一僵。
“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是特殊的,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以为,我可以不用做谁的备选项了,有人会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不用再期待什么了,但是不是的……对不对?”
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挖掉了一块,她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怕自己反悔,避开与他靠近的寸厘距离。
更怕一颗心愈加的血肉模糊。
她转过身,用力、用力地挣开。
不顾他再次尝试抓紧她,她把指甲狠狠嵌入了他的皮肤,想要他吃痛放开。
可为什么,更痛的却是她呢。
她低着头,让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光裸的脚面,不要他看到,却是忍不住地哽咽,“是我错了,我自作多情了,原来……世界上不是所有事努努力就能做好的……江嘲,是我错了,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我不容易满足,是我要的太多了。”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
她不住喃喃着,泪水汹汹顺着脸颊往下流,感觉自己再哭下去,皮肤都会被泡烂掉,可他说过她漂亮,好看。
她不想这样。
不想这样。
他一次次地抬手来触碰她,拥回她。
她只是一下下挣脱。
一层一层地把自己从他面前捡起。
再一抬眸看他,她满眼都是潸然的冷意,“……江嘲,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这辈子都不想了。”
甩上门离开,奔入漫天飞舞的风雪,刀片般的锐冷呼啸着盘旋过耳畔,把脸颊都刺骨,似乎也在讥讽她的狼狈。
远远见他追下来,那道从前只要一出现她就无法移开视线的身影伫立在原地。
可这一刻,连风也像是他说不爱她时的声音。
她猛然发觉,原来她是因为他才喜欢上北京。
喜欢这个城市的下雪天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从现在开始,一点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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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韵茹的手术非常成功,折腾着那肌瘤,近乎付出了切掉四分之三个子宫的代价,术后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港城褪去雪雾飘摇的阴霾,暮色四合时分,天边若隐若现着霞光。
这个跨越2013和2014的严冬终于走入了尾声。
陈之夏趴在床边,似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每天恹倦得只想睡觉,不知不觉听到窗外的风停雪歇。睡梦中却好似还在下雪。
不知是谁的手来触碰她的脸颊,她感受到了,半睡半醒躲闪了下。
眼睫轻轻一动睁开。
阳光明媚到刺眼。
而这只手非常温热,像她理想中的妈妈一样,指腹的茧都很柔软,手的主人看着她时,眼中也盛满了专心的温柔。
“之夏,睡个觉怎么还哭啦,”丁韵茹摸一摸她的眼角,面色还苍白,笑意温和,“都说了让你回家去,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医院照顾我,这几天觉都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
陈之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抬起手背拭过眼角。
她拖着倦乏的身子起来,走到窗边,观察了下树梢枝头冒了绿芽儿的春色,拽着头顶的窗帘儿:“这边就你一个,我怕你需要什么不方便叫人,晒不晒?我拉起来。”
丁韵茹欣慰地笑一笑,“哎哟,好几天没晒太阳了,我都不习惯了。拉上吧拉上吧,这会儿也没太阳了。”
少女侧脸恬静,微微踮起脚来,她头发又剪回了高中那时的齐肩长度,好像是自个儿剪的,刀法不够熟稔,参差不齐的。
这几天寸步不离,都没时间去处理吧。
丁韵茹的记忆还停留在手术之前,麻醉让脑子都不太清楚了:“对啦,你那天突然去了趟北京,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陈之夏顿了下,“学校的事情。”
“江嘲还在北京啊?这都三月了,快开学了吧你们。”
窗帘儿滑轮卡在半道,她跟着沉默半瞬,安静地答:“不清楚。”
丁韵茹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会儿转。
才想问问她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医生敲了敲门进来,询问了下各项指标、术后感受等等,建议丁韵茹术后多休息疗养一段时间,别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云云。
人病了心性就轻儿,丁韵茹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半是思索着说:“说起来啊,要是想疗养,我还是想去海南。”
陈之夏为她剥了个橘子,又拿起苹果,坐在一旁:“海南?”
“你姨夫过去总说,京宇上大学后我们解脱了,不用操劳了,他要带我去海南过年,住上个三五月的,住过了2月14情人节,住到七夕去,赶着中秋回去和京宇团圆,趁冬天再回海南。”
“听说海南的海和我们港城的海还不太一样,那里的沙子是软的,细的,可以盖在身上晒太阳,冬天很温暖,不像咱港城,沙滩上全是石头块儿,要我光脚踩上去我都嫌硌得疼,冬天啊,天天不是风,就是雪,不喜欢。”
丁韵茹说着,又怅惘地笑了笑,“但是你看,人生中有的事情就是说不准的,你以为你不会和他分开,结果就是这么分开了。”
陈之夏垂眸,一圈一圈儿地削苹果。
没接话。
“结果呢,海南也没去成,这下可好,人也病了,躺在这儿哪都去不了,京宇呢也回不来,你姨夫呢,离了婚就好像是陌生人了,”丁韵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到底也没想到,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居然是你。”
陈之夏递过去苹果,俯身趴回床边,乖乖巧巧的。
她颊边一点梨涡浅浅,晚霞从窗棂透入,眼中含着一片湿漉漉的雾似的。
“那我陪您去趟海南吧。”
丁韵茹戳着那被她切分成块儿的苹果,还没喂进嘴里,诧异地道:“什么时候?”
“今天?或者明天?”陈之夏偏头笑了笑,认真地考虑起来,“哪天都行,看您什么时候能下床出院?”
“……不是,”丁韵茹到底没迟钝到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才觉得纳罕,“等一下,今天你应该都开学了吧?怎么没回北京?”
“啊?”陈之夏眨眨眼,“不是因为……得照顾您嘛。”
“……”
丁韵茹总觉得她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小护士又进来,忽地招呼了声:“哎,小姑娘,怎么电话老关机啊?你表哥又打电话打到我们护士台了。”
“不好意思,手机坏了,”陈之夏为丁韵茹掖了掖被角,赶紧站起,“麻烦您和他说,直接打我姨妈的手机就行。她已经醒了。”
护士姐姐点了下头,不忘嘱咐她,“你还是抓紧修手机吧,病人现在需要照顾,别有什么事我找不到你人。”
“嗯,好的。”
护士出去了,丁韵茹终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我知道了,你压根儿是不想回北京吧,我怎么就不信你手机坏了?”
陈之夏嘴角的笑意淡了,“……就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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