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灯(9)

作者:在逃白桃


她日程排得满,他知道,和他很像,

但他是因为经济局促,不知道她是出于这种心理。

“兼职实习都是围绕自己专业来的吗?”

“嗯,不是在我爸朋友的设计院跟着学画图,就是在我爸朋友的工地上跟着学现场管理。”

“那你确实是,目标很明确、规划很清晰的人。”闻斯峘一边细细端详她别来无恙的眉眼,一边感慨。

陆昭昭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手支着脸,困惑地紧盯闻斯峘。

“感觉也不止在聚会见过……”

男人不紧不慢地转过眼,看着陆昭昭,话却是对宁好说的,仿佛她是她的监护人:“她好像有点醉了。”

“我没醉。”陆昭昭不满地挥挥手。

宁好笑眯眯:“她啤酒也就两听的量。”

“我只是有点微醺。吃点肉就不晕了。”她放下啤酒,用漏勺捞了一大碗羊肉盘腿躲到沙发里去。

闻斯峘帮忙用公筷下了另一些羊肉进锅里。

“别下太多,这些吃完就差不多了。”宁好中途拦住他,“领证的事,闻叔是什么反应?”

“他很高兴,不过他的高兴让人有负担。他希望我们十一假期办婚礼,还提出让我们也尽快搬回家。”

“你不希望吗?”

闻斯峘微怔,神色紧绷了一瞬,继而松弛下来:“……怎么可能不希望?我只怕你听了头疼。”

“婚礼可以按他想要的来办。”

“你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宁好摇头,“我只是无所谓,不如按长辈喜欢的方式办。”

闻斯峘有时觉得她太好说话,显得自己心里的一点叛逆不合时宜。

“搬回家你也愿意?”

“如果在附近工作我倒也不介意,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宁好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正襟危坐,转头看着他说,“我在考虑跳槽到云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太了解你们行业,不过从央企跳槽到私企,听上去有点亏。”

“实话说,”宁好垂着眼,“我爸爸调去中部,新官上任自然是大清洗,以前的老将跳槽的跳槽、离职的离职,我继续待在那里施展不开手脚,阻力反而来自公司内部。到云上,至少能安安心心做好一份本职工作。”

“有道理,你和我爸提了吗?”闻斯峘语调四平八稳,这是他从生活中总结的经验,太过惊讶时,表面反而得装作更加镇定,施个障眼法,让人注意不到情绪,能获取更多信息。

宁好摇摇头,“你替我提,可以吗?”

“这是什么用意?我以为你和他比我和他熟多了。”他说着笑起来。

“我和你结婚了,身份自然发生了变化,从亲密朋友的孩子,成了他儿媳,在这个层面上说,当然他和你的关系更近。他们这些老古板,不会希望小家庭总由儿媳出面对外。如果你替我说,他会更高兴的。”

闻斯峘幽幽地浅笑着,原先不知道她人情世故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没发表感慨,只表态说会找机会跟父亲提,这话题就揭过了。

宁好起身收拾餐具,他也伸手来帮忙。

陆昭昭倒在沙发上懒得动,只有眼睛还跟随,嘴里走流程地客气:“放那里不要管啦,我瞌睡一会儿起来收。”

没人当她认真。

宁好凝望餐碟上的泡沫被水流冲走。

闻斯峘端来最后几个碗碟,卷起袖子:“我来吧。”

她收起小臂,找回知觉,笑着冲他抬头:“这多不好意思,你都没吃两口,专门过来洗碗?”

“不用跟我客气。”他用海绵挤了洗洁剂,站定在洗手池正中间。

宁好被挤到一边,接了点洗手液,又伸到碗碟上方来冲洗。

他停下动作缓了缓,视线停留在她手上。

“陆昭昭怎么办?你要留下照顾吗?”他问。

“她也没醉成什么样,不用照顾。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刚说过“不用客气”就真不客气了,他笑她实诚:“当然,不过你这么晚还回去?”

“嗯,我没有喂狗,它还被关笼子里。”

闻斯峘想起来,狗被关禁闭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好像和她产生了一点无形的联系。

空气又微妙地变得有形,从她那边朝自己这边牵扯了一下。

.

闻斯峘认为她背部线条尤其美,

话又说回来,在他眼里她没什么不完美。

宁好抽了一天空,出来试婚纱,他也被喊来当参谋,不止当参谋,还负责从身后给她拍照,让她好检视背面是否熨帖。

“你坚持健身?”他放下手机。

宁好在镜前回头:“一周三次私教,一次瑜伽操课。”

“能坚持下来不错。”

“家门口就是健身房,胜在方便。你呢?”

“没那个条件,只能自己做做力量训练。”

“那也不错。”她从立台上走下来,SA上前帮她调整肩带。

闻斯峘坐靠在一旁,没动,很淡的神情。

想问一件事,但不确定,还在犹豫。

宁好把话题先接上:“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你妈妈?”

这话题让他头疼,闻斯峘甚至叹了口气。

拖延了很多次,不怪宁好会觉得奇怪,实则他认为感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母亲说话并不讨喜,宁好也很难爱屋及乌包容她。

他不禁轻哂,还不算正式结婚,已经有了夹在母亲和太太之间为难之感。

宁好见他浮现无奈表情,

知其不愿意又说不出合适的拖延理由,沉下心:“你不会打算在婚礼前夜才让我见她吧?或者,你连婚礼都不想让她参加?”

他语速很快地抢白:“她参不参加不由我决定。”

“但是你结婚,让云姨坐母亲的位置,你妈妈没意见么?”宁好垂下胳膊,观察他。

他把脸别向一边:“我做不了主,要看我爸爸的意思。”

“争取一下呢?”

他没应答。

“你也不愿争取?”

宁好猜到了,按照世俗常规思路,她斟酌着开口:“人都是趋利的,这没有错。父母和自己都有血缘关系,基础条件一样,儿女自然会靠近能给自己更多的一方。只不过我觉得也不能丝毫不考虑情义……”

闻斯峘听到这里,猛然像被点击似的麻痹了一下,才悟到宁好话中深意,她想歪了。

“我不是嫌贫爱富。”他直接坦言,“我父母关系很糟,我和我母亲如今也很少联络,联系也……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东西坏了要维修。她听说了我准备结婚,对仪式并不关心……”

宁好心想,那不还是嫌贫爱富吗?

因为她和富有的父亲关系糟糕,你就和养育自己的人疏远。

闻斯峘从神色看得出没能说服她打消偏见,干脆收了声。

对话进展到这里,不上不下的,戛然而止,

有了不欢而散的氛围。

他抄着口袋站直了:“我出去透口气。”

宁好未置可否。

她换了常服从店里走出来,换了副很轻松的神色,

他听见动静回头扫她一眼,窒闷感顿时消散,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时间还早,我想去买杯咖啡。”

宁好总是这样,没什么不能包容,也没什么不能收纳。

心思轻盈,大多数无关痛痒的事,很轻易就揭过去。

闻斯峘现在还不想和她深入探讨原生家庭的灾难,感激地越过她走到前面去开车门。

车就停在路边法国梧桐树下,毛絮落在黑色引擎盖上,刺眼。

行了一段路,

宁好说:“你帮我拍的照片,拍得挺好的,是学过摄影吗?”

闻斯峘悟到她指那张从身后随手拍的,抽空转过脸看她:“没有。”

“构图有设计感。”

闻斯峘笑着:“靠天赋。”

宁好也没那么严肃了:“一会儿记得发给我一份。我想发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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