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师(严家当铺系列之一)(22)
作者:决明
她的惶恐,全数教他猜中,半点不差。
“你有读心术吗?”她双手按在胸口,不谢他看穿更多心事。
“是你的心思太好猜,全写在脸蛋上头,想藏也藏不住。”
她被他勾起下颚,无法低头去避开他锐利眼眸的探索,想骨碌碌地转开瞳仁不看他,他却以指轻挪她的脸庞,逼她正视他,他指腹好烫人,贴在她肤上,传来热源,煨得她双颊泛红。
“……那你还不说吗?”
说是她自作多情。
说两人的关系仅是朋友。
说他……不喜欢她。
“是呀,我应该要先回应你才是。”公孙谦露出惯出笑容,看在李梅秀眼里,却是心一抽紧。
欧阳妅意说过,公孙谦在拒绝朱子夜时,就是面带微笑。
她用力深深吸口气,做好准备。
来吧,她挨得住,她不会哭的,至少,在他面前,她会挺住!
嗯嗯,不用客气。她很想笑着回他,但她太紧张了,连呼吸都忘了。
“糟糕,我好像有点……太高兴。”公孙谦一顿,调匀吐纳,眉眼微微弯,像月一般,眸子灿亮,盈满喜悦,右手掩住薄唇,却掩不住飞扬的唇角。
咦?她一直盯着他,所以没有漏看分毫。
他……好像真的挺开心的……就她近日来与他的密切互动,她不仅仅学会分辨商品优劣的皮毛,也学会了分辩他的笑是属于虚应、苦恼、不悦、嫌恶,或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她在一眼之内就会看出来。
他现在,笑得好真诚、好绝对,也好……腼腆哦。
腼腆,一个她不曾在“公孙谦”身上看过的字眼。
他正在深呼吸,眼尾浮现笑纹,脸庞上,浮现淡淡的粉红色泽,李梅秀看傻了眼,一方面是此刻的他,笑起来带点稚气,不同于以往精明干练,模样煞是好看无比;另一方面,便是他的反应,出乎她意料。
他没有吐露伤人的话语拒绝她。
他没有和她保持疏远。
他甚至没有转身走开……
怎、怎么回事?
她完全胡涂了,只能等公孙谦笑完,再带着满眼的星灿光亮,觑向她。他的嗓,既低沉,又清亮,还有浓浓笑意。
“虽然早是隐隐察觉之事,但由你亲口说出来,我安心不少。众人皆说,你对我有意,可你的态度又教人捉摸不定,当我以为你心仪我之时,你却逃离我远远,明明在我身边、在我随时可见的地方,可保持着一段距离,我靠过去,你就退开,我想待你好,你避之唯恐不及,我几乎要以为是我自己弄错了,实际上你并不如我自以为是地喜爱我。”
秦关说,那个女孩喜欢你。
夏侯武威说,那丫头爱慕你。
尉迟义说,她迷恋你。
欧阳妅意说,造孽哦,又迷走一个豆蔻小姑娘的芳心。
他也从她眼中,看见了爱意。
所以,他以为她爱他,这个认知,令他开心,超乎他想像中的,开心。
他喜欢她在他身旁打转,分担他在做的事,本是枯燥无味的工作,和她一块儿忙碌,变得有趣起来。
他喜欢诉说每一件典当品的故事给她听,她像个最好奇的孩子,每回总是听得津津有味,遇上有趣的典故时,她会发出轻快笑声,咯咯咯地响亮清脆,不懂得姑娘家要掩起嘴儿,笑不露齿,但那时的她,纯真、不做作,想笑时,爽朗放声,还差点笑得在竹席上打滚。
他喜欢上这一个在沁寒清晨中悄悄起了大早,认真专注地为他清扫满园子落叶的女孩。
他喜欢上这一个在白茫茫雪街中急急奔跑,失足跌了好大一跤,却起身拍拍湿雪,带着笑,继续奔向他的女孩。
他想待她好,他想光明正大将她拥入怀里,而她,却在这个时候,与他划开鸿距——
当他放柔神情,对她微笑,她会忙不迭转开脸,逃避他的讨好。
当他为她暖着热茶热汤,要为她袪寒,她会咬咬唇,匆匆道谢,端着茶就跑掉。
当他握住她冷冰冰的柔荑,想用自身体温温暖她,她会全身僵硬,虽不至于迅速抽回手教他难堪,却也让他清楚感受到她对于他的靠近,产生的不自在。
她甚至仍生疏地叫他公孙先生。
他开始疑惑。
是他误解了吗?以为她的跟前跟后、她的眸光追逐,就是爱情的表现,实际上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是他曾经凶过她,令她对他有极差的印象,只是她嘴上不说罢了?
她不像众人所认为的喜爱他?
就在他产生不确定心时,朱子夜的出现,他担心李梅秀会更加误会,所以显得比平时更加急躁,失去了冷静。他不愿意被她认为他感情世界复杂,仿佛身旁有许多莺莺燕燕围绕,于是,他想向她解释自己与朱子夜的关系清白,他对朱子夜未曾动过心,结果,她却向他表白爱意……
一切都太急转直下,超乎自己的掌控,在他正忧心自己是单方面的暗恋之际,她告诉他——
我喜欢你。
我和朱子夜一样,喜欢你。
何止欣喜若狂。
谁说只有女人会因为爱与不爱的问题而辗转反侧?男人又何尝不是?
猜测着对方的心意,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情绪受人操弄控制,难由自主。
觉得对方爱他,心情大好,男性自尊得意膨胀,比猛虎更有气势、更嚣狂、更意气风发。
觉得对方不爱他,心情恶劣,尊严荡然无存,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上身,只想窝进阴暗地洞里,谁也别来同情他、可怜他,放他一个人去腐烂发霉就好。
男人同样会害怕不被心仪之人所喜爱着。
“你……”李梅秀听毕他的话语,好半晌才勉强挤出这个字,喉头便梗着更多的困惑。
他说他很高兴。
他说他安心不少。
他说他以为自己弄错了。
他……
“你……没有要拒绝我吗?”像拒绝朱子夜那样,拒绝她。
公孙谦笑她的憨傻,也笑她这个问题的蠢笨。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我求之不得。”
“求、求之不得?”她呆呆重复这四字,它们赌注意思她懂,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出现,她显得迷惑无比。“不对呀……那天你的回答不是这样……”
“哪天?”
“那天秦关说出我喜欢你,夏侯武威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时,你……没有说话。”李梅秀回忆着当日自己在门外听见的一切,包括了他的无言。“我知道你不会撒谎,你说过,若真话太伤人,你会选择不开口。你不是因为……不想说实话来让我难堪,所以才沉默不作答,是不?”
公孙谦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面对兄弟们的探问,他笑而不答,兄弟们没再逼问下去的原委,是躲在门外的她没能看见的——他那时的笑,说明了一切。
她只知道他没有明白告诉秦关他们,他是否喜欢她,却不知道他带着愉悦的微笑,以脸上毫无遮掩的神情,作出回答。
公孙谦在她面前屈下高颀修长的俊躯,彼此目光平视胶着,她双手绞着裙布,他温暖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露出与那日相仿的浅笑,笑容虽浅淡,黑瞳内炙燃的坚定,如火般灼热。
“我公孙谦,不会因为担心让人难堪,而在感情这件事上头,采取模棱两可的答覆。我认为,若不能真心诚意回应别人的情意,我宁可狠狠的、不留余地的,要对方死心,绝不耗费对方的青春和心意。”他一字一字,轻缓、坚决,要她听个仔细。
朱子夜是特例,她的石头脑袋还没被人敲醒,才会看不见守在她身旁的那一个人。
李梅秀没有插嘴打断他说话,她隐隐约约察觉,他正在说着一件能主宰她的狂喜或狂悲的要事。
“当我对一个女孩说出‘喜爱’这个字眼时,一定代表着,我的心里,有她。”他续道,说这句话时,眼睛没有离开过她,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掌,收得更紧实了些。“梅秀,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