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34)
作者:神秘桃
她脸上顿时一阵发烫:“对……对不起啊……我太困了……”
梁焕唇间的那条缝微微拉长了一下,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快得根本没让冉苒发现。
“你……你感觉怎么样了?”她问得结结巴巴。
梁焕还是不答,稳若泰山,只是两束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冉苒这下真不知所措了。
他真生气了啊……
她憋了一会儿,脑子里“叮咚”一声,亮起一个小灯泡来:“啊,梁焕,你还不知道吧,你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你的炎症发展得可快了,都穿孔了,穿孔你懂吧?就是阑尾里的东西外泄到腹腔里,有肠道里的消化液,还有发炎后的脓水,再不手术切除会感染的,那样就危险了!”
梁焕:“……”
冉苒以为梁焕一定会大吃一惊,却发现他依然面不改色,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好像这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新闻。
其实,刚才护士告诉他这些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阑尾炎?!
当真没想过自己能碰上这病,还这么凶险,二话不说就上手术台,一闭眼一睁眼,身体里就少了个物件。
但前后不过几分钟的过渡,冉苒一醒,他就把这震惊的消息消化在了肚子里。或者说,不是消化,只是囫囵吞下,让自己看起来刀枪不入。
“医生还说,你暂时不能吃东西,一定要等到通气了才行,而且只能吃流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冉苒的语调说着说着降到很低,床沿上的两只手还互相搓揉起来,好像即将要说出的话会让病人多么难以承受似的。
梁焕脸上没动作,心却被她吊了起来,又好奇又担忧地竖起耳朵。
冉苒满脸认认真真的同情,小心翼翼地说:“这回你可能得……得挨饿了……”
“……”
只差一点,梁焕就没崩住笑出声来。
这什么脑回路啊?自己什么时候成饭桶形象了?
“通气?什么意思?”为了掩饰嘴角的不自然,他终是开口问了句话。
终于出声了,冉苒一下子放松下来,紧蹙的五官平铺开,语调也调回正常水平,顺滑地吐出来两个字:
“放屁——”
“……”
“嗤……呵呵……”
装相者瞬间破功,紧绷的弹簧溃不成军。
这一笑本不要紧,却连经带骨扯着了刀口,梁焕不由倒吸一口气。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医生?”冉苒见状忙问。她全然没意识到梁焕在笑什么,只当自己是在解释严谨的医学用词。
梁焕哭笑不得,缓过劲来后,对她摇了个头,示意不要紧。
“昨晚,我几点做完手术的?”他问。
“大约……两点吧。”
“那你两点才睡?”
“我……医生要我多盯一会儿,我一开始是盯着的,后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直睡在这里?”
冉苒努着嘴:“……嗯。”
“那你现在困吗?”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柔和。
“我睡着了,不困。”
冉苒摇头,还坐得更直了些,显得自己很精神。
见梁焕能说能笑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显得轻松,大功告成似的伸了个懒腰。
“冉苒,这次多谢你了。”
不知是否病容的影响,梁焕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有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好像在这短暂的一刻,他身上每一寸拒人于外的硬壳都消失了。
他整个人,都是软的。
冉苒多看了他两眼,微笑里莫名多了一丝腼腆。她又摇摇头,把脸埋了下去,眼镜往下一垂,刚好反光,梁焕就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梁焕本想再说两句感谢之词,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什么,倏地一惊。
“你不是今天去云南么?”他语调都一沉。
冉苒一点没有惊讶,撇着嘴,不说话。
“怎么去?飞?”
“……嗯……”她答得有些遮掩。
“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
梁焕伸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看时间:“现在11点,马上去机场,来得及。”
“……”
冉苒却又不说话了。
“你不都收拾好了吗?还有人一起的吧,他们呢?”
“他们已经出发了。”
“那你赶快。”
冉苒咬着唇,低低道:“我跟他们说了……我不去了。”
“……”
梁焕失语了一刻。
昨天她短信的口气,这场考察兼旅行,她那么期待的。
心中荡起一种异样的波澜,他问得轻柔:“为什么?”
明知故问。
冉苒避开他直视的眼神,半偏着头,尽量让回答听起来理所当然:“你这边得有人呀,这时候丢下病号,不仗义。”
“我可以叫我同学来。”
想把天聊死,只需要一句钢铁直男语录。
还好赵星不在,否则他才不管梁焕是不是病号,准一巴掌拍过来:装什么不懂风情,这纯纯没安好心。
冉苒被这没安好心堵死了退路,一下吭不出声来了。她埋下头去,两只手耗子似的抓在床沿上,指甲摩挲着床单,不知所措。
理由没了,但她就是不答应说走。
梁焕亦不吱声,就那么盯着她。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很清楚这样下去,有种平衡,可能要被打破。
他明明想好的了,这些重大的人生事件,应该按照最正确的轨道,最合适的顺序逐一发生,而不是让它们肆意乱套。他希望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他一直都是这样努力的。
只是,这条准则是什么时候,怎么松动的,他毫无所觉。
或许,是这场意外的相聚让他嗅到了宿命的气息,他也开始期待某种意料之外。
或许,是他对冉苒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知道不能再推她了,她已经往前迈了最大的步子,再推,她可能会退到他再也抓不到的地方去。
他想抓到,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伸出手去就想抓到冉苒。
这一刻他看不到其他,只看到了冉苒,那个和他同频率,完美共振,梦想一样巨大的女孩。
他想,这会是他最疯狂的一次。
冉苒不知梁焕心中那千头万绪,只知道他一语不发。落针可闻的沉默中,她越来越压力山大。
她不答应,又说不出恰当的理由来,只能执拗地摇头,蚊子声似的重复着:“我不去……”
她始终不敢抬头,不敢迎接梁焕的目光。
她怕从那目光中,又看到拒绝。
“你不是很想去画幅画吗?”
极度温柔地,梁焕问冉苒。
冉苒支着一根手指,在床单上画起圆圈来:“嗯,是要画的。但是以后再去,也是一样的。”
她想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
那一刻,梁焕的右手从被褥下伸了出去,伸向冉苒。
不同于之前的彷徨和畏缩,这回他伸得堂而皇之,毫不拖泥带水,一把将冉苒画着圈圈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等我工作定了,我陪你去。”
*
狭窄的病房里,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某处迸发,顿时将空气盈满。
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没有吊瓶的晃荡,没有钢丝床的吱嘎,世界像黑洞一样宁静。
时间被按下暂停。
冉苒瞬间僵成木雕,甚至有一瞬间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