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26)
作者:神秘桃
“你们要去买戒指啊?”杨承芳立刻收起记事本,“那你们去买戒指,别回来了。孙启阳那边,我替你带个礼就行,买戒指要紧。”
梁焕顿了下,小声道:“其实也不非得下下周,我们可以再找别的日子。”
“别再拖啦!”母亲义正言辞,“这都拖多久了,你们两个大忙人,两三个月都凑不出几个日子。听妈的话,早点儿去把戒指买了,把证儿领了才是正事。”
梁焕不由得笑了一声:“妈,你怎么一副我找不着对象的样子?”
“瞎说什么,我儿子这么优秀,哪儿会找不着对象?”杨承芳眉毛都舞了起来。
“那你这么着急干嘛?”
“妈是喜欢亦媛这姑娘。她生在那么个家,挺委屈的,难得还这么懂事。”
梁焕微低下头,又喝了口茶,含在嘴里,迟迟不咽下。
当初,梁焕把陈亦媛带回家,母亲见了一回就对她赞不绝口,立刻答应了婚事。上次的风波后,陈亦媛又一人揽了全部责任,向梁家二老诚心诚意赔了一番不是,母亲起了波澜的心,就彻底被她扭了回来。如今,在母亲眼里,陈亦媛已是不可更改的儿媳。
“听见没?”杨承芳再次声明,“好好给亦媛买个戒指,孙家的喜事本来就可去可不去,你就别去了。”
梁焕把口中的茶咽下,低声答了句:“好,我不去。”
茶的味道品久了,还真有点苦,吞下去时,已经一点都不好喝了。
“妈,茶凉了,我去换杯水来。”梁焕从椅子上站起来。
杨承芳顺势说:“好了,不早了,我要跟你说的事儿也就这个,没别的事儿了,早点儿休息吧。”
*
挂断视频后,梁焕并没有去换水。他端着一杯凉茶,也不喝,就那么靠在写字台边缘,歪着个身子发愣。
他并没把身子靠得很实,就搭了半边胯上去,那样子,看着好像随时会站不稳。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肩上正托着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重得叫他挪不动步。可那石头究竟是什么,他却看不清。又是谁把石头放到他肩上的?也不知道。
不是陈亦媛,不是母亲,不是冉苒……那是谁?
找不到始作俑者,真荒谬。
不知不觉,梁焕手中的茶杯倾斜了,没喝完的茶“滴滴答答”洒下来,一半洒了地,一半洒到了写字台上。
地板上溅起来的水花打到他的脚踝,他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挪开写字台上的书本和手机,又抓来一大把纸巾,把洒出来的茶水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这才顺过气来。
自己刚才怎么会完全失了神?此刻把脏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就好像是在把那个失神的自己丢掉。
丢掉后,顿时惊醒。
他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声,又一次自言自语说出了声音:
“梁焕,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了。”
这句话,只有当他亲耳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觉得自己的手是真的抓住了个什么东西,真的看清了眼前的实景。
实景里,根本不存在什么选项,这个傻瓜,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梁焕咬了下发干的嘴唇,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陈亦媛发了条信息:【亦媛,我这儿离你公司太远了,这周还是我去找你吧。】
不过一句寻常留言,梁焕却在发出去后,盯着手机发了整整三分钟的呆,直到收到陈亦媛的回信:【好啊,早点睡,晚安亲爱的~】
这仿佛是一场能决定什么的仪式。
然后,他又点开微博界面,打开了回信框。
笔尖荏苒没有再来信,梁焕也没把上一条回复再读一遍。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深究。
即便问出她当初为何突然消失,即便知道了答案,又还能有什么用?
就算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就算还存在着可能,自己,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就别再去追溯过去,从今以后,默默当个遥望者,看着她一直画下去,看着她越走越远,就足够了。
所以这场隔空的对话,不该再关乎于过往,而应止步于现在。梁焕唯一还想知道的,只剩她现在,还过得好不好了。
于是他问:【那你现在,走出来了吗?】
发出去后他才骤然发觉,这一次,居然忘了用“您”……
第17章 17
研三那年的春节来得早, 刚入一月没几天就开始放寒假。
梁焕跟冉苒告别后的一个多月来,没有再相约。但他们保持着联系,梁焕知道, 冉苒已经坐着长途火车,回四川去了。
离除夕夜还有两天, 家里已是要过年的气氛, 母亲杨承芳准备了一大堆做年夜饭的食材, 父亲梁正渊则坐在茶几旁, 猫着个背剪福字。
那时候, 梁焕家还住在那个小小的老房子里。
那栋住宅楼是早年沿街而建的老式平板房, 不是小区, 没有电梯, 一层两户的结构, 家家都是客厅朝街, 卧室背街。
这楼是父亲厂里为职工盖的集资房,分房时按资历排辈, 父亲和同事孙建诚是辈分最小的两个, 只能最后选。一楼都是临街门面,于是梁孙两家就在仅剩的二楼里,做了邻居。
外面的街道上张灯结彩, 沿街挂着一长串灯笼,还牵了两条小彩旗勾到这座住宅楼上。客厅的窗户朝向街面,一眼就能看到一排旗子从街边的树枝上延伸过来,弯去楼上。
梁正渊是个手巧的人, 年年都要亲自剪福字贴到门上, 今年自家楼房被街道选中挂上了彩旗,他就更来了兴致, 说要多剪几张,把家里能贴的地方都贴上。
杨承芳不爱鼓捣这些手工玩意儿,每次便都是梁焕来帮忙。梁焕不会剪,就负责打杂,和贴。他坐在梁正渊边上,梁正渊剪出来一张,他就把边边角角修理一番,在一旁摆好。
梁正渊个头本不低,但年纪稍长后,就总爱佝偻着背,话也不多,人就显得没精神。杨承芳总唠叨他,他也不应声,倒是在儿子偶尔回来时,才多有几句话说。
“开始写毕业论文了吗?”梁正渊一边剪一边问。
“在准备了。”梁焕答。
“哦,毕业论文要好好写。”
每回问到学业上的事,梁正渊的嘱咐都是同一个模式:好好学;好好考;好好准备……梁焕都听成条件反射了,答得一如既往:“嗯。”
话题就此终止,梁正渊多有的那几句话,也就这两句了。
直到剪好两张后,他才又说:“这两张剪得小,拿去贴到卧室的窗户上吧。”
“……”梁焕吃惊地看着父亲。
梁正渊长相不显老,但缺乏变化的表情,滤走了不少生气。
“今年咱这儿挂旗子了,昨天就有人来管了一下,清理走了不少。”他拍拍梁焕的肩膀,轻声细语,“大过年的,开回窗吧,就开个缝儿,不冷。”
梁焕找了瓶胶水,拿着两张福字,先去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不大,挤着放下了一架电钢琴,通向窗户的过道就很窄了。梁焕这么清瘦的身材,都要侧着身,直着腰,才能挤过去。
布置房间时,本就没考虑要常常去往窗边,因为那扇窗户,常年都不会被开启。
梁焕站在窗户前一处狭小的缝隙里,拉开紧紧合着的遮光窗帘。冬日柔和的阳光透进玻璃,顿时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一缕缕像水波一样浮动的光柱里,漂浮着点点微尘,带来一种陌生又亲切的味道。
梁焕摸到窗户中梁上的锁,掰了一下,没掰动。大概是生锈了吧,他加了些力道。锁扣开始慢慢移出,几粒细碎的小渣落下来,同时发出一声高频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