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花序(65)
作者:枝杳
轮椅确实不方便在积雪天出行,沈则随心不在焉地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他坐在那里,视线落在虚无的一点,片刻后终于动了一动。
沈则随从桌上拾起烟盒,敲出一根细长香烟。
手不知为何不太稳,未点燃的香烟从指间落下,掉在地上。
沈则随又取出一根烟,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冷风迎面灌来,打火机的火苗微弱,在风中被打散。
男人抬手,掌心虚虚笼在火光旁,唇间含着烟,将烟头点燃。
有雪花落在窗台上,眨眼之间消融不见。
-她喜欢他很久了。
-你是贝贝吧?
重重迷雾被破开,思绪中有光点闪电般连成一线。
沈则随恍然间明白了误会的源头。
宋念初喜欢的是贝贝。
那个未曾露过面的,一直在虚拟世界中陪着她打游戏的,网友“Bei”。
这样就合理太多了。
她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个没有腿的男人。
外面的风真的很大,香烟的薄雾被裹挟着往里吹。
沈则随的眼睛被烟熏得隐隐发酸,阖上双眸,慢慢弯下腰。
手指夹着烟,置在窗台上。男人的额头抵着垂落的手臂,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那天,她打开门,看见他的时候,心中拥有着什么样的感受?
闪躲的眸光之下藏着的情绪,会是失望吗?
烟头烫到了手指,沈则随将烟碾灭。
就当作不知道吧。
给彼此几分体面,能够成为朋友便已经足够。
他睁开眼,狭长双眸隐隐发红,或许是因为熏人的烟,或许是因着其它缘故。
真正的贝贝正窝在沙发上睡觉,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沈则随看着黑猫,将要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察觉到了什么,在茶几上定了定。
他看见了那只玻璃罐。
那天从家中将它带回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沈则随到现在都不明白。
像是被情绪驱使着,想起她问起过它,于是便将它从杂物之间拿了起来。
沈则随神使鬼差地靠近了,将罐子拿起来。他垂着眼,看着玻璃中层层叠叠的千纸鹤。
林清铭说,这是他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天,收到的告白礼物。
沈则随确实不太记得了。
学生时代的沈则随,骨子里其实是个张扬又骄傲的少年。
他做过许多有意义的事,也遇到过许多有意义的人。
高中的学业繁重,甚至能够将人压垮。对他而言,却只在生活中占据了一小部分。
那时收到过的表白也数不胜数,校里校外皆是如此。随着母亲去参加晚宴,偶尔也会有女士先生试探问询。
“则随有喜欢的人吗?”
“哈哈,沈太太,你要是不介意,倒是可以让我们两家的小辈多来往来往。年轻人嘛,彼此认识认识总是好的。”
这种事遇到得多了,多多少少会失去几分耐性。最开始还会温和拒绝,后来便是统一的话术。
“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玻璃罐触感冰凉,他将盖子打开,放在茶几上,听见“当”的一声细响。
声音将猫咪吵醒,贝贝一双猫瞳睁开了点儿缝隙,又慢慢闭上。
他打开玻璃罐,取出一只千纸鹤。罐中纸鹤盛得满满当当,已经被压得很扁很扁。
沈则随垂着眼睫,寻找纸上的折痕,轻轻扯开。
他的动作生涩,长指笼着小小一张叠纸,瞧着小心翼翼。
第一只千纸鹤被展开了。
字迹灵动漂亮,写着他的名字。
人们总说字如其人,这种字迹会拥有的主人,他似乎能够描绘出来。
隐约的念头刚冒出苗,就被男人骤然驱逐。
沈则随克制自己不去幻想,敛着眼眸,看不清眸光。
他试图将千纸鹤复原,半晌也弄不清该怎么做,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将彩纸放到一侧,接着打开下一只。
这张彩纸里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坐在课桌边,支着下颌,散漫地听着别人说话。
……这是他吗?
从前的他,是这样的吗?
沈则随目光落在彩纸上良久,将它也放在一侧,整齐地叠在第一张彩纸之上。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他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最开始的几只千纸鹤拆得生涩,后面却渐渐熟悉起来,速度也快上许多。
或许是太过专注,在听到敲门声与她喊的那声“沈则随?”的时候,男人下意识抬头,应了声“我在”。
话音落下,他才察觉到什么,掌心下意识笼起那一叠被展开了的彩纸。
说不清这么做的缘由。
正如他说不清自己为何在她走进来时突然加快了心跳。
仿佛趁着天黑,在主人家中小心翼翼四处摸索的偷盗者,即将被抓个现行,于是开始紧张起来。
脚步声停住,宋念初站在玄关处,倾进小半个身子,探头瞧着客厅。
“我们买完东西回来啦。梁贺说你来打电话,怎么这么久……”
宋念初的话没能说完。
她的眸光落在客厅里,声音戛然而止,停得突兀。
沈则随薄薄的眼皮似乎跳了一跳。
他的掌心里仍躺着一只未展开的千纸鹤,另一只手掩着彩纸。
玻璃罐置于茶几上,盖子被随意放在了一侧抽纸盒边。
沈则随清楚地看见了她神态的变化。
女孩儿脑袋下意识往后一仰,身形有些不稳,连忙扶住了墙。
她的眼眸睁得愈发大了,一对浅眉抬了起来,嘴唇张得有些圆,将震惊写在了脸上。
……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沈则随被定在了那里。
猜测又一次冒出了头,这一回根本无法压制。
短暂惊愕,宋念初迅速压下面上神态,转眸看向沈则随,说话声登时变得磕绊起来。
“我……我们给你准备了清汤锅底!”
“因为你现在刚中了枪……啊呸呸,不是不是,我是说,你的、你的那个伤口,还没愈合呢,不能吃辣的。”
掩饰得很拙劣,话题转移得也很突兀。
宋念初双颊甚至升起了一点红晕,不知是不是被急的,还是被自己的结巴尴尬到了。
不过,沈则随想,他现在的神态,大概也不会有多么自然。
男人按在茶几上的手指有些发僵,张了张唇,没能够发出声音。
一瞬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思绪被那个骤然升起的念头冲击得一片空白。
至少她还能出声。
他的喉口像是被堵住了,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对视一瞬,沈则随那一对浅灰色的瞳仁微微缩紧。
她飞快转开了视线。
“你打完电话了,就快点过来吧,”
宋念初说着,“腾”地缩回脑袋,“我去那边等你!”
屋中安静下来。
兴许也并非那么安静,他的耳膜被心跳声吵得咚咚作响。
茫然、惊愕、质疑、无措。
心尖先是一片茫然的滚烫,紧接着涌现的,大概是丝丝缕缕的惶恐不安。
未关紧的窗泄进寒风,沈则随的手慢慢开始变得冰凉。
情绪犹如被打翻了的调料瓶,所有感情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他将手中未展开的千纸鹤放下,良久静默,舔了舔发干的唇。
第50章
宋念初几乎是冲回了自己家中。
三人都在厨房里, 碗盆哐当、流水哗哗,聊天时的阵阵笑声隐约可闻。
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蒸得她耳尖通红。
宋念初靠在门上, 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