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不解地接起电话，道：“唐师兄？”

电话那端一阵嘈杂，程曦听到了夜风呼啸而过，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后，那边才传来唐竞的说话声：“之珩，你站好，别倒，别倒……程曦，我们在你家楼下。”

程曦一怔，连忙打开卧室的窗户往下看，便见人高马大的唐竞费力地架着人高马大的阮之珩，而后者显然已经喝醉了，东倒西歪地挂在前者身上。

程曦一阵惊呼，连忙穿好鞋子，“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站好，站好。”唐竞见程曦从楼栋里跑出来，直冲阮之珩喊道，“你要见的人来了，注意点形象！”

“唔。”阮之珩闻言，虽然嘴里只能发出一个单音，但身子果然站直了些。

“怎么醉成这样？”程曦接住他伸过来的手，只觉得他掌心滚烫，再借着路灯端详他的脸，发现他连耳根都红了。

“程曦。”阮之珩抬眼看她，那眼神湿漉漉的，已经有点儿不聚焦了。

唐竞的脸色不比阮之珩好多少，但他还算神志清醒，直说：“不知道他是不会躲酒，还是真的高兴，反正别人敬他几杯，他就喝几杯，喝醉了就吵着要来见你。”

他说着，松开自己一直架着阮之珩肩头的手，“人我给你送来了，你一个人能把他弄上楼吗？”

唐竞打量着眼前的老公房，心想这楼看起来也不像有电梯的样子。

“师兄，你站好，乖乖地和我走。”程曦将脸凑到阮之珩跟前，像哄小朋友一样，“要不，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把你带上楼哦。”

“好。”阮之珩点了点头，接着便抬脚向楼栋里走去，步伐虽然慢，但还算稳。

唐竞不禁瞪大了眼睛——敢情刚才在路上，这小子是和他装醉吗？

“唐师兄，你也快回家休息吧。”程曦一边跟上阮之珩的脚步，一边冲唐竞交代道，“专访速记 Susie 应该发你邮箱了，你抽空看看，尽快给我们反馈哈。”

嘿，他们俩是准备芙蓉帐暖度春宵了，他还得工作。

唐竞情绪复杂，说不上是发酸还是生气，只能脚下一旋，坐进了一直等在旁边的出租车里。

*

阮之珩缓慢地爬上四楼，当他走进客厅，便下意识地找到那张双人沙发，仰面躺在了上面。

程曦被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逗笑了，见他主动在沙发上躺好，她便去卫生间里找到他用过的毛巾，用温水泡透了，再拧干，给他擦脸。

客厅亮着暖黄色的灯，她直接坐在沙发对面的矮几上。温软的织物像羽毛一样滑过，降低了脸颊上滚烫的温度，阮之珩微微侧身，闻到程曦身上惯有的玫瑰香水味。

那香味仿佛细小的毛虫，一只只涌进他的鼻腔，爬到他心里，带着让人心猿意马的魔法。

片刻后，她收回手，准备去洗手间再拧一遍毛巾，只是还没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小臂。

他的掌心已经没那么烫了，握她的力道也比方才更有劲儿。程曦垂下眼眸看他，心想这是酒醒了？

阮之珩从沙发上坐起来，手上一带，维持着半蹲姿势的程曦就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像撒娇的小狗，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用力呼吸她的气息。

程曦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一面由他抱着，一面轻声问道：“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呀？”

他抬起脸，挺直的鼻梁贴着她颈部的肌肤往上，唇齿之间的气息拂过她的下颌线和脸颊，发烫的嘴唇停在她的耳垂旁。

他说：“没喝多少。”

这声调几近呢喃，沾染着暧昧的情愫。程曦心海翻涌，只觉得胸中有一艘小船，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海风漂荡。她侧过脸来看他，前额贴着前额，鼻头抵着鼻头，气息交融间，只见他的眼神越来越清亮。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个东西，交到她手里。

双手交握，金属质地的小方形完成交接。程曦摊开掌心，便见一把 Aurora 的车钥匙。

耳边传来阮之珩的声音：“除了展示车和试驾车，这是生产线上下来，正式进入销售系统的第一辆 Aurora。恭喜你，成为 Aurora 的 01 号车主。”

她再次侧脸去看他，只见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笑，一副“你可要收好”的表情。

对于一款全新上市的车型来说，01 号车主往往自带“传播属性”，有时品牌还会为其举行隆重的交车仪式，搭配新闻稿和采访来宣传。所以，为求“传播效果”的最大化，品牌方往往会把这个身份给到明星代言人或者资深车评人。

可阮之珩却把这个身份给了她。

他还在她的耳边低语：“没有你，就没有 Aurora。”

阮之珩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为自己规划好了人生——读书，努力读书，尽全力上最好的学校，找到能出国留学的机会，然后再也不回来。

是的，如果没有遇到程曦，他大概会在德国定居，看机缘娶别人为妻，或许会生几个孩子，所有人都喊他“Kyle”，不会有人记得他的中文名，不会有人叫他“师兄”。

程曦的心情有些复杂——分开的十年，她有过委屈，但她更为感怀的是他的委屈。

“师兄。”她轻声喊他，用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你辛苦了。”

“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要全面铺设销售网络，要迎接市场的检验，售后服务和产能也要跟上……”他将她搂得更紧，“但 Aurora 顺利上市了，你在我身边，我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那些漂泊异乡的日夜，那些因为年轻的自以为是而犯下的错，都在今晚得到了补偿和原谅。

程曦又一次追问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呀？”

如果他没喝多少，为什么变得有些絮絮叨叨的？如果他没喝多少，为什么气息交融间，连她都觉得有些醉了？

“你自己检查。”他说着，嘴角向上的弧度更大了，停留在她腰间的手不安分起来，沿着她的脊柱一路往上。然后，他上身微倾，就带着她一起躺进绵软的沙发里。

唇齿相接的那一瞬间，程曦忍不住在想，他确实没喝多少。

*

许是前一天下过雨，今天的 B 市彻底放晴，水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大朵的云，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路边的枝丫又抽出几片新叶。

春天真的来了。

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程曦在上午九点准时醒来，她下意识地想要伸个懒腰，但在翻身的瞬间，倏地想起身边还躺着个人，一下就放轻了力道。

窗帘没有拉紧，有一缕阳光透进来，照在阮之珩的脸上。他侧躺着，面色放松，平时总是往后梳的头发此刻垂在前额上，看起来更“青春年少”了一些。

“顺毛”的珩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的睫毛为什么这么长……”程曦小声嘟囔着，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抚动他的睫毛。

沉静的睡眠被人干扰，紧闭的眼睑动了动，他张开了眼睛。

阮之珩的意识还有点儿模糊，半梦半醒间，看见面前一双带着恶作剧笑意的眼睛，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醒，心里已经先笑出来了。

“几点了？”他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抱她，心里不由得祈祷——希望此刻不过是上午六七点，他还能在“温柔乡”里赖上一个小时。

“九点了。”程曦的回答打破了他的幻想，“珩总，你上班迟到了。”

阮之珩哀号一声，但在良好职业习惯的促使下，他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办公室里应该还有很多文件等着他签，也不知道秘书今天安排了几个会。

他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

程曦从床上爬下来，在衣柜里找他之前过夜留下来的衬衫。

阮之珩咬着牙刷，从卫生间里探出半个脑袋，口齿不清地问道：“你在博奥的工作都结束了吗？我们找个时间去度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