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垚还是个小执行的时候，便总听夏朗在私底下骂连城是个奸商。夏朗离职后，他直接和连城对接，也渐渐认识到公司高层对业务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今天和连城这么面对面坐着，听他说着这些话，陆垚总算对“奸商”两个字有了深切的体会——

若有朝一日，亚历山大需要在领驭和有道之间做选择，是不是也意味连城会在程曦和他之间做选择？

想到这里，本因为运动还在流汗的陆垚，突然觉得背部一阵凉意。

他重新拧开一瓶水，正要说些什么，连城的手机突然响了。连城一边示意他等一下，一边接起来，只是他刚说完一句“你好”，听筒那边就传来一道极其激烈的女声。

陆垚听不清楚，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怒气冲冲，估计又是哪个来找连城投诉的客户。陆垚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却见连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听连城说道：“余小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亚历山大当然会处理程曦。不过，这些都还只是你的怀疑，我们也需要时间去调查清楚。”

余小姐？程曦？陆垚听着，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连城挂了电话，陆垚紧忙问：“是领驭汽车的余筱荟吗？程曦怎么了？”

“是余筱荟。”连城答着，喘了好大一口气，“她说程曦泄露了领驭汽车的产品资料，以至于爆出一个大负面。”

“怎么可能？！”陆垚大惊，连忙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领驭汽车”四个字。

搜索引擎高速运转，结果页上显示的第一条内容，是一篇负面报道：领驭汽车动辄千万投资，打造了一款不能上路的电动汽车。

“右耳朵说车？”爆料媒体并不知名，感觉更像是哪个自媒体的小号。陆垚点进文章，里面贴着几张 Aurora 的局部图片，笔者言之凿凿地评论这样的车型设计，是完全颠覆汽车工程学和人体力学的，不可能成功上路。

文章的内容很片面，但奈何标题耸动，阮之珩之前又在热搜上出了名，以至于这篇报道在短时间内被多家媒体转载。

陆垚看着，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不一定是程曦泄露的，但余筱荟是下定决心判她死刑了。”连城的语气十分无奈，他把双手一摊，只道，“我就说吧，让你和有道汽车保持联系，总是没错的。”

*

程曦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她租住的一居室里做家务。连轴转了几个星期，家具和地板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洗衣篮里更是堆了好多衣服。她好不容易在卫生间里，把可以机洗、需要手洗和必须干洗的衣服分类明白，正准备打电话叫干洗店的人来取衣服，才发现一直放在卧室充电的手机，竟然有五个未接电话。

一个余筱荟的，一个连城的，三个阮之珩的。

程曦犹豫了一下，选择先给阮之珩回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程曦说：“抱歉啊，师兄，我刚在忙……”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之珩打断：“程曦，我之前给你的 U 盘，你给几个人看过？”

他的语气是难得的急躁与严肃。程曦一愣，说：“就我自己团队的人看过，高醒和徐晓彤，你都见过的。”

阮之珩在电话那头略微沉吟，然后说：“你叫上高醒和徐晓彤，用最快的速度，到领驭汽车对面的星巴克咖啡找我。”

程曦的面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她问：“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发你微信了，一会儿见。”阮之珩言简意赅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程曦立刻点开微信，就看到阮之珩转给她的那篇负面文章。

她草草看完，心里陡然一沉，只觉得手脚冰凉。她马上给高醒和徐晓彤打电话，让他们立刻到阮之珩指定的地点集合。

*

程曦换了衣服，就叫车往星巴克赶。在路上，她给连城打了个电话，知道余筱荟已经打过投诉电话，并且态度坚决，要求连城一定要处罚自己。

连城说：“虽然每家竞标公司都有同样的资料，但领驭汽车给每份资料标记了不同的代码水印，这篇负面里所有的配图，上面的水印都是亚历山大的代码。”

程曦觉得无奈又好笑，她说：“连总，如果真的是我给媒体爆料，您认为我会不处理这些水印吗？”

“程曦，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连城说着，声音显得冷静又恳切，“但如果你不能找到自证清白的证据，这些水印就是余筱荟最大的把柄。”

程曦默然——连城说得很对，无论逻辑上显得多么可笑，那些也都只是心证而已。

每家竞标公司都与领驭签有保密协议，收到的产品资料与图片只能用于竞标参考和口头沟通，绝不能外泄。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和团队的清白，别说和领驭签约了，亚历山大还可能面对巨额的索赔。

事情如果传开了，程曦的职业生涯也会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谈话间，出租车已经开到领驭汽车对面的星巴克。程曦付了车资，一边下车，一边说：“连总，我明白，我来处理。”

*

周六的星巴克门庭若市，程曦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阮之珩。

不同于平日里的商务打扮，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羽绒外套，搭配黑色牛仔裤和球鞋，仿佛穿越回了大学时代才有的样子。程曦朝他快步走过去，却只觉得膝盖发软，在走近阮之珩的当下，果然一个趔趄，差点摔进他怀里。

阮之珩站起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说：“程曦，我相信你。”

周围的客人来来往往，人群熙攘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一对男女在干什么。只有阮之珩感觉到程曦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站直了身子。

她说：“谢谢你，师兄。”

程曦的语气格外真诚，看向自己的眼神犹如受惊的小鹿。阮之珩心旌一动，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这时，高醒和徐晓彤也赶到了。徐晓彤的一头长发甚至还湿着，披在她的羽绒外套上，将粉红染成了水红。

程曦问她：“你怎么这样就来了？外面这么冷，你不怕感冒？”

徐晓彤还喘着大气，在温暖的咖啡厅里形成了白色的水汽：“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刚洗完澡……”

公关的工作性质常常需要二十四小时 standby，连周末也不例外。程曦心下叹息，连忙解下自己的围巾，包在了徐晓彤的头上，虽然样子滑稽，但至少保暖。

高醒和徐晓彤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高醒义愤填膺，快人快语地说道：“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大周六的曝负面，还盗用有亚历山大水印的配图？！”

“这就是我把你们叫来这里的目的。”阮之珩说着，看向程、高、徐三人，问，“U 盘里的产品资料和图片，只有你们自己看过吧？”

程曦和高醒反应迅速，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

阮之珩注意到徐晓彤没有说话，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他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的眼神却犹如深冬清冷的月光，叫人觉得无处遁形。

徐晓彤想起自己落在陆垚车里的那个文件夹，有些话在嘴边徘徊了几秒，还是没有说。最后，她迎向阮之珩的目光，说：“就我……我们自己看过。”

四目相接，阮之珩在徐晓彤的脸上读到了故作镇定。他沉默片刻，转向程曦：“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们。”

高醒一听，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珩总是个明白人，一定会相信我们的。”

可阮之珩并没有让高醒开心太久，只听他说：“可是光我相信你们，还不够。”

他说着，眼神透过星巴克的玻璃大门，看向对面领驭汽车的办公大楼，道：“你们还得说服余筱荟和我姑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