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云(12)

作者:琼瑶


“许伯母!”她又惊愕又诧异的。“天下那有那么好的事?拿待遇而不上班?不!谢谢 你,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我也不想换职业。”“那么,”那许伯母有些焦躁,有些急 迫,她仍然紧握著她的手。“到我家去玩玩,好不好?”

“现在吗?”她挑高了眉毛。“不行!我还有事呢!”她又想抽回自己的手。“宛 露,”那女人死拉住她。忽然大发现似的说:“瞧瞧!这么漂亮的手指,连个戒指都没 有!”她慌张的从自己手指上取下一个红宝镶钻的戒指,就不由分说的往她手指上套去。 “算许伯母给你的见面礼儿!上次在你家,我就想给你了,可是,你跑到楼上去了。漂亮的 女孩子,就该有点装饰品。下次,我再给你买点别的… ”

“喂喂,”宛露大惊失色了,她慌忙取下戒指,塞还她的手中,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 “这算怎么回事?许伯母,你怎么了?我干嘛要收你的戒指?你… 哪哪哪哪这是干什么? 喂喂,许伯母,你别这样拉拉扯扯,我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你认得我妈,你当然知道我的 家庭教育,我收了会给我妈骂死!喂喂,你干嘛?… ”她用力挣脱了许伯母的掌握,脸都 涨红了。实在是莫名其妙!这女人八成有神经病!那许伯母握著戒指,僵在那儿了,她眼睛 里浮起一丝凄苦的,几乎是祈求的表情:“你妈不会骂你… ”她幽幽的说:“只要你告诉 你妈,是许伯母送的,她一定不会骂你… ”

“不管妈会不会骂我,我都不能收!”她懊恼的嚷著。“好端端的,我凭那一点来收你 一份重礼… ”

那许伯母还要说话,幸好,孟樵及时出现了,打破了这份僵局,他是连奔带跑窜过来 的,满头的汗,咧著张大嘴,一边笑,一边嚷,一边赔礼:“对不起,宛露,我来晚了!你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车子挤得要死!三班公共汽车都 过站不停,我一气,就干脆跑步跑过来了!”宛露乘机摆脱了那位“许伯母”。

“再见!许伯母,我有事先走了。”

她一把挽住孟樵,逃命似的往前面冲去,把那“许伯母”硬抛在身后了。孟樵仍然喘吁 吁的,被她没头没脑的拉著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连冲出去了好远,宛露才放慢 了步子。也不说明是怎么回事,劈头就给了孟樵一顿大骂:“你为什么要迟到?约好了时 间,你凭什么不守时?要我站在路边上等你,算什么名堂?你以为你好高贵,好神勇,好了 不起吗?”“喂喂,怎么了?宛露?”孟樵皱著眉说:“我不是一来就跟你道歉了吗?你要 怪,只能怪我太穷,下次发年终奖金的时候,我一定买一辆摩托车,来去自如,免得挤公共 汽车受闲气!”“为什么不叫计程车?”她的声音缓和了。“只有三站路,计程车不肯来, 我有什么办法?”孟樵张大了眼睛,瞪著她,一绺汗湿的头发,贴在额上,那两道不驯的眉 毛,在眉心习惯性的打著结,喘息未停,脸孔仍然跑得红红的。宛露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 子,就忍不住又“噗哧”一声笑了。“唉唉,”孟樵叹著气。“你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女孩 子,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我真拿你没办法!”

“难伺候,你就别伺候呀!”宛露噘著嘴说。

他站住了,看著她。她穿著件牛仔外套,牛仔裤,长发中分,直直的垂在肩上,一脸的 调皮,一脸的倔强,那噘著的嘴是诱人的。那闪亮的眼睛,带著点儿薄嗔,带著点儿薄怒, 是更诱人的。他又叹了口气。

“怎么尽叹气呢?”她问。

“因为… 因为… ”他低档的说:“因为我想吻你。”

“现在吗?”她挑高了眉毛。

“是的。”“你少胡闹了。”他们正走到了一栋新盖的大厦的屋檐下,那屋檐的阴影遮 盖了他们。忽然间,他俯下头来,闪电般的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她吓了一大跳,慌张的说:“你发疯吗?”“我没办法,”他说,挽住了她。“我就是这脾气,想做什么,我就要 做什么。而且,是你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她不解的。

“你引诱我吻你。”“我引诱你吗?”她惊叹而恼怒的。“你这人才莫名其妙哩!” “怎么不是你引诱我?”孟樵热烈的盯著她。“你的眼睛水汪汪的,你的嘴唇红艳艳的,你 的笑那么甜,你的声音那么好听,你的样子那么可爱,如果我不想吻你,除非我不是男 人!”“哎!”她惊叹著。“你… ”她跺跺脚。“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遇到了你!”她又低 声叽咕了一句:“都是那个皮球闯的祸!”他挽紧了她,笑著。“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他 说:“我一生从没有感激一样东西,像感激那个皮球一样。如果不是怕别人骂我是疯子,我 一定给那皮球立个长生牌位!”

她又笑了。他盯著她。眼里又跳跃起热情的火焰。

“你真爱笑,你这样一笑,我就想吻你!”

“哎呀!别再来!”她拔腿就跑。

他追上了她,两人开始正正经经的往前走。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他想了起来:“和你在路上拉拉扯扯的!”“是个神经病!” 宛露皱著眉说:“我妈的朋友,什么许伯母,在街上碰到了,就硬要送我一个宝石戒指,天 下那有这种怪事?她准是家里太有钱了,没有地方用!真不知道我妈怎么会认识这种朋 友。”孟樵深深的凝视著她。“你那位许伯母… ”他慢吞吞的说:“有多大年纪了?”

“和我妈差不多大吧!那个许伯伯很老。”

“他们家里有——儿子吗?”

“我怎么知道他们家里有没有儿子!”宛露说,用脚把一块小石子踢得老远老远。“不 许踢石子!”他说。

“干嘛?”“万一砸在别人头上,说不定给我弄个情敌出来!”

宛露又要笑。“你这人真是的!”她的眼珠闪闪发光。“你就是会逗我笑,然后又说我 引诱你!”“宛露,”孟樵把她的腰紧紧揽住。“听我说,你那位许伯母,你最好敬鬼神而 远之。”

“怎么呢?你也觉得她有神经病吗?”

“不。”孟樵更紧的揽住她。“我猜她有个儿子!我猜她在找儿媳妇,我猜她是个一厢 情愿的女人,我还猜她正在转我女朋友的念头!”“哎呀!”宛露恍然大悟的说:“你这一 说,倒有点像呢!怪不得一见我面就品头品脚的!不过,怎有这么笨的人呢?这是什么时代 了,她还准备来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连她那个儿子,是副什么尊容都不知道呢!”

“帮个忙好吗?”孟樵打鼻子里哼著说。

“什么事?”“别再惹麻烦了!你有个青梅竹马已经弄得我神魂不定了,别再冒出一个 媒妁之言来!”

宛露悄眼看他。“你以为我喜欢惹麻烦吗?”她说:“麻烦都是自己找来的!”“那 么,”孟樵也悄眼看她,故作轻松的问:“你那个青梅竹马怎么样了?你们还来往吗?他对 你死心了吗?他知道有我吗?”宛露低头看著地上的红方砖,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话?”宛露抬起头来,正视著他,坦白的,严肃的说:“他知道有你,可是,他并不准备放弃我!我家和他家是世交,要断绝来往是根本不可 能的事!而且,他是个好人,不止是个好朋友,还是个好哥哥,我不能为了你,而和他绝交 的!这种理由无法成立!”

他凝视她,然后,低下头去,他急促的迈著步子,她跟在他身边,几乎跟不上他的脚 步。他咬紧牙关,闷著头疾走,走了好长一段,他忽然站住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用冒 火的、坚定的、阴鸷的眼光,深深的注视著她,斩钉断铁的说:“这不行!”“什么不 行?”宛露天真的问。

“你要和他断绝来往!”他命令似的说:“我不能允许他的存在!我不能!宛露,你如 果了解我,你如果看重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你要和他断绝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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