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云(10)

作者:琼瑶


宛露狠狠的瞪了兆培一眼,握起电话,声音不知不觉就放得柔和了:“喂?”“喂!” 对方的声音更柔和:“宛露,咱们讲和了,怎么样?我开车来接你们,好不好?”

天哪,原来是顾友岚!宛露就是有任何尴尬,也无法对这样温柔的语气摆出强硬态度, 何况,上次从夜总会里溜走,总是自己对不起人,而不是人家对不起自己。想到这儿,她心 底就涌起了一股又是歉疚,又是不安的情绪,这情绪使她的声音低柔而甜蜜。“不要,友 岚!我们自己来,马上就来了。但是,”她调皮的咬咬嘴唇:“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对你吗?”他叹了好长的一口气。“唉!宛露,我真希望我能一直气下去! 你……唉!”他再叹气:“我拿你完全无可奈何,你快把我的男儿气概都磨光了!我想,我 前辈子欠了你的债!”他顿了顿:“来吧,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来吧!”挂断了电话,她一 眼看到兆培正斜倚在沙发边望著她,脸上带著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对他作了个鬼脸,嚷著 说:“你笑什么笑?”“谁规定了我不可以笑?”兆培问。

“你的笑容里不怀好意!”宛露说:“你心里不知道在转什么鬼念头!”“你要知道我 心里的鬼念头吗?”兆培盯著宛露。“我在可怜友岚,假若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早把你给开 除了!像你这种女孩,碰到了就算倒楣!我就不懂,世界上怎么有像顾友岚这种死心眼的 人!”“你少发谬论了!”段立森走了过来,在儿子肩上按了一下。“你只会批评别人!上 次你给玢玢打电话,我亲耳听到你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行个礼,闹了好半天!”

“啊哈!”宛露鼓掌大笑。“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我看你以后还在我面前神勇吗?”

“好了!”段太太拿著衣服走出来。“宛露,去换上衣服,我们走了吧!”“一定要换 衣服吗?”宛露握著那件洋装。“我觉得穿长裤最舒服!”“到底,今天是顾伯母过生日 呀!”段太太说:“穿得太随便,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宛露不再争辩,上了楼,她换了衣服,这是件黑色薄呢的洋装,只有袖口和领口,滚著 一圈细细的小红边。经过母亲的修改,这衣服十分合身,镜子里的她亭亭玉立,纤腰一握, 身材是苗条而修长的,她望著自己,那大而黑的眼睛,那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脑子 里忽然浮起一个女性的声音:“段太太,她实在是个美人胎子,是不是?”

谁说过的话?记不得了。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子,跑到楼下去了。半小时以后,他们已 经全体到了顾家。

顾太太是第一个迎出来的,一看到宛露,她的眼睛就发亮了,直奔过来,她一把就把宛 露拥进了怀里,从上到下的望著她,眼光里充满了由衷的眩惑与宠爱,她抬头对段太太说: “慧中,你瞧这孩子,穿上洋装我都不认得了。时间真快,是不是?眼睛一眨,孩子们都大 了!宛露已经完全是个小美人了。我总记得,她刚……”

段太太轻咳了一声,顾太太和她交换了一个注视,仍然把自己的话说完:“她刚出生的 时候,瘦得像个小猫!是不是?慧中?那时候,不是我说你,宛露,”她拍著宛露的背脊。 “你实在不怎么漂亮,头发也没有,成天只是哭,你妈抱著你啊,三天两头的跑医院,把医 院的门槛都跑穿了。又是鱼肝油,又是葡萄糖……嗬!宛露,带大你可真不简单,没看过比 你更难带的孩子!但是,现在,居然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健康了。”

宛露惊奇的看著母亲,笑著。

“妈,我小时候很丑呀?”

“你以为你现在就漂亮了吗?”兆培抢著说:“人家顾伯母和你客气两句,你就当了真 了!你呀,你直到现在,还是个丑丫头!”“哥哥!”宛露大叫:“你以为你又漂亮了吗? 你还不是个浑小子!”“好了!”段立森说:“反正咱们的一对儿女都不怎么高明,一个是 浑小子,一个是丑丫头!”

满屋子的人都笑开了。顾仰山走了过来,他和段立森是中学同学,又是大学同学,可以 说是将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而且,他们还是棋友,两个人都爱下围棋,才坐下来没多久, 顾仰山就把围棋盒捧了出来,对段立森说:“杀一盘?”“要杀就杀三盘,”段立森说:“而且要赌彩。”

“可以!”顾仰山豪放的。“赌一百元一盘,先说明,你可不许悔子。”“我悔子?” 段立森不服气的。“你输了别乱怪人倒是真的,上次你输了,硬怪友岚打电话吵了你!”

“瞧,”顾太太说:“又杀上了。仰山,今天是我过生日呢!”

“得了,碧竹,”顾仰山对太太说:“过生日还不是个藉口,主要是老朋友聚聚而已。 而且,说真个的,咱们这年龄啊,多过一个生日多老一岁,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了!还是下 棋要紧!”“嗨,道理还不少呢!”顾太太望著段太太。“慧中,下辈子咱们再嫁人,绝不 能嫁棋迷!”

两位太太都笑了起来,两位先生却已经杀开了。

这儿,友岚望著宛露。

“宛露,上班上得如何?”

“很好呀!”宛露笑著说,“不过,本来把我派在采访部,现在把我调到编辑部去了。”

“为什么?”“上班第一天,他们要我去采访一位女作家,我劈头第一句话就问她,你 相不相信你自己所写的故事?她说相信,我就一本书一本书跟她辩论,访问了五个小时。那 作家不太有风度,她打个电话给我们社长说,你派来的不是一个记者,是个雄辩家。我们社 长把我叫去问话,我说,什么雄辩家,了不起是个雌辩家罢咧!我们社长也笑了,他说我这 脾气不能当记者,还是去编辑部看稿吧!所以,我就给调到编辑部了。”

友岚望著她,不能自已的微笑著。笑著,笑著,他的笑容凝住了。“宛露,”他低声 说:“别再玩上次不告而别的花样,好不好?即使我曾经有冒犯过你的地方,我也不是有意 的,你犯不著报复我,是不是?”宛露的脸红了。“你完全误会了,”她坦率的说:“我这 人不会记仇,也不会记恨,我从来没有要报复你。那天的不告而别吗?是因为……是因 为……”她哼哼著:“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非马上办不可。”友岚死死的盯著她。 “到我房里来一下好吗?”他耳语著。

“不好。”她答得干脆。

“我要给你看一件东西。”

“不想看。”兆培不知何时溜到了他们身边。

“友岚,你千万别给宛露看那样东西,”他神神秘秘的说:“宛露的胆子最小,尤其对 于动物,她连小猫小狗都会怕,一只老鼠可以使她晕倒!所以,你养的那个东西,绝对不能 给宛露看到!”宛露狐疑的看看兆培,又看看友岚,好奇心立即被勾了起来了。她怀疑的 说:“友岚,你养了什么?”

“别告诉她!”兆培说。

“友岚,到底是什么?”宛露扬著头,讨好的看著友岚。“你告诉我,哥哥最坏,你别 听他的!”

“不能说,友岚,”兆培接口。“天机不可泄漏!”

宛露望了望他们两个,把下巴抬高了。

“我知道了,你们在唬我,包管友岚房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呢!”“怎么 什么都没有!”兆培叫了起来。“一只猫头鹰!一只活的猫头鹰!可以站在你的肩膀上跟你 说话,又不认生,又喜欢和人亲热,才可爱呢!”

宛露立即跳了起来,往里面就跑。友岚看了兆培一眼,兆培对他挤了挤眼睛,于是,友 岚也跟著宛露跑进去了。

顾太太一直冷眼旁观著这一幕,这时,她注视著兆培,笑笑说:“兆培,你是越来越坏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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