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啊温柔(14)
作者:六六
也有真正是打架咬人的。
我打架大多是为弟弟。我那弟弟大约是因为姐姐太剽悍,造就了他生性很懦弱,爱玩却不会打架,总哭着鼻子跑回来告状,说某某打他或抢他玩具。因为住一个大院,家长低头不见抬头见,老爸不好意思出面帮儿子打架,而儿子又是老爸的心头肉,于是老爸把手一指,“你去”,然后我就出马摆平。
我从小人高马大,好像六年级的时候就现在这身高了。比较精彩的是在四年级上下跟个初一男孩打成一团。我是个倔脾气,再打也不掉泪,不赢不收兵。比共产党员还顽强,而且文武双全。先是控诉对方的十恶不赦,咄咄逼人且出口成章,叫对方张口结舌,然后等对方一横脖子,说出“我就欺负他怎么样”的话以后有理有据地出兵。当时的场景据说很惨烈,打了很久只被那男孩甩来甩去,跌得鼻青脸肿,却是憋着股劲儿不哭不闹不认输,一直扑过去,最后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抓住一个机会使上绝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男孩倒也是倔,拉着我的头发不松手,任大人如何拉,两小孩就是分不开。最后,只听那男孩一声惨叫,放声大哭,松了手跑掉,地上多了一缕我的头发。我一滴泪不掉,带着满身伤雄赳赳气昂昂回家。妈妈看了心疼地哭,说:“你傻啊,这样跟大孩子打?不疼?”我满不在乎,说:“他输了跑的,我疼什么?”
隔没半小时,人家大人带孩子找到我家来了,指着胳膊上挂的半两肉说:“你女儿野成这样?属狗的啊?肉活生生掉下来,你说怎么办吧?”妈妈冷笑着说:“愿打服输。你儿子高我女儿一头多,年岁长我女儿一大截,许他欺负人不许我们打回去啊?我女儿头皮白了一大块我还没找你呢!小孩打架,大人如果这样找茬就没意思了。”大人非常恼怒地转头走了,临走,我妈妈说:“你猜错了,我女儿属老虎。”
那一战成名,大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孩子见了我弟弟都恭敬有加,无他,晓得这小子虽然懦弱,他姐姐却是不可小瞧,看看人家胳膊上一辈子的疤就知道。弟弟一旦受了欺负,就一抹眼泪儿跟人说“我告诉我姐姐”,立马换来对方的卑躬屈膝,和解着商量对不起啊对不起。
小时候为了弟弟没少打过架,自己倒是从没惹过什么是非。弟弟在家天不怕地不怕,爸爸妈妈管不住,就奉姐姐为老大,姐姐的话是圣旨。再有就是晚上看了恐怖片,印象深的是《阿姆斯特丹的水鬼》这片子,弟弟半夜害怕,哧溜就钻进我的被窝,跟我讲:“姐姐,你保护我啊!”那时候他都是5年级的大男孩了。
弟弟最常跟妈妈讲的一句话就是:“没有你没关系,姐姐在嘛!”
有时候很悲伤,这辈子投生做姐姐,就意味着责任与保护伞,从没享受过被人宠着、被人呵护着、撒娇着钻到哥哥怀里的乐趣,一路闯荡下来,觉得柔软的角都磨光了,就剩跟鲨鱼皮一样坚硬的外壳。
下一世愿投生做个小妹妹,很神气地跟人说:“你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哥哥。”不要再做老大。
温柔啊温柔
我跟劳工旷日持久的冷战已经冷到叫我齿寒。我一见他就怒目相向,而他对我不理不睬。
我宁可天天野在外面跟孩子们疯玩都赖着不想回家,一回家就是冷锅冷盖。我不想给那个整天气我的人烧饭。奇怪了,那个胖家伙一定偷嘴了,肉越来越多。他用长肉这种实际行动气我,意思是,没你,我一样过啊!
哼!离婚!
可离了我又怎么办?孤家寡人,30岁的黄花菜。我不甘心啊。我要跟他交心,跟他摊牌。
前天半夜,我死活拉他出去转,有架在外吵,不要当着猫猫的面。据说小孩子看见大人吵架会有心理伤害。
我们俩很惨,坐在路边的水泥墩上,堵着车道。我假装一脸诚恳,问他,“如果你不想离,你说我们俩该怎么办? ”
他臭德行,死倔,说,“你改。”
我火冒三丈,说,“凭什么我改?像我这样三从四德,贤良温顺,知书达理,花容月貌,有德有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哪里需要改?”
他瞪着眼睛四下寻找,“你在说谁?Where Where?”
然后,他笑着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啥都不缺,就缺个温柔。你会撒娇吗?你会求助吗?你会在想发火的时候宛然一笑吗?你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在爆发前数一二三吗?你会即便得了理也饶人吗?你会错了以后不关上门生闷气,而扭到我怀里求饶吗?”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讲的是小秘还是二奶?”
他讲,我若是有,便不在意你的态度了。就是没有,才希望你既是大奶又是二奶。主持起家来风范如大奶,当然这个你在行,但二奶这行,你要进修,最少要拿到本科文凭。你现在刚初中毕业。
他说我总指责他,对他厉声厉气,再有就是粗线条,伤了他的心。我于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见招拆招,面对他的指责一二三,我还以颜色ABC,高亢之处,站在水泥墩上挥舞衣袖,大有毛泽东一掌定乾坤的飒爽,正高兴自己将他驳得哑口无言呢,突然发现自己的形象非常不好。如果作为毛主席,这个形象是光辉的,如果换了江青,这个形象就是被历史唾弃的。赶紧跳下水泥墩,挤出一个自以为柔媚的笑,举手敬礼说:“Sorry啊!一得意就忘形。我要努力温柔,争取做个依人的小鸟。”完了拉着他胳膊晃来晃去。
昨天,今天,我开始学习温柔。理论是容易的,实践是困难的,道理是浅显的,情势是复杂的。要将温柔落实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需要万分小心,不露一点马脚。
他说我线条粗,举例说明是,虽然烹饪技术很好,却将杯盏用尽,全然不符合一个统筹学家的科学程序。昨天我做饭时,按他说的边干活边清洗,发现自己的确用了很多不必要的碗碟。比如炸鱼的油因为估算错误,一个小碗没装下,又弄了一个小碗装,不过刚铺了个底,于是再换个大碗倒进去,只一点油,就用了三个碗。后来发现油在颠来倒去过程中有流失,一个小碗也就够了,再把大碗腾出来去装菜,整个厨房就已经是七零八落了。
边洗碗,边觉得,我家首长对我的判断是英明的。线条不够细。
那边油锅热了,这边毛豆还没剥完,只好冲着客厅里的首长呼唤:“快来!锅要着了!剥毛豆!”
突然想到,切记温柔。于是关了火,放下毛豆,准备去客厅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呼来唤去。”一看见他在客厅里翘着脚看电视,磕着瓜子,我的火立刻比油锅下面烧得还旺:“我在那边烧菜!挥汗如雨!你在这边享受!!@#$%^^晚上,为了保持良好互动的夫妻关系,我们俩商量好的要坐一起看电视。因为我指责他打游戏,他指责我泡网。我还不让他,跟他讲我好歹混几年网下来著作等身,你你你,整天打游戏,有什么成就吗?他拍我一巴掌,讲:”跟你讲温柔温柔,你有点成就就翘尾巴,你这样逼着我非让我承认错误,是贤德的表现吗?“
行啊,你承认错误就行,不跟小的计较。
好,就坐下来看电视吧!
他将手凑过来搭我肩膀上,我习惯性甩掉。
看他就那么无言地悲哀着,突然想到了温柔,赶紧又重新把他手拽回来搭在我肩膀上,冲他一笑,“人家不正改呢吗?”
晚上,公婆俩手拉手比翼散步,顺便去缴费。温柔的另一个含义,就是可以将烦琐的事物性工作处理成行为艺术。
路上,他不忘数落我的种种,诸如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他的失误不能抱对儿童般的宽容。他讲我将所有的耐心与宽容全部给了孩子,曾经看我保持着V型的微笑俩钟头一直跟孩子蘑菇。他后来就讲:“如果老婆是幼师,回来一定是给你看冷屁股,因为热脸都贴出去了。如果老婆是护士,回来就是三春暖,因为火气都冲病人发过了。”我只好苦笑说,现在换职业来不及了,晚上回家我给你看热屁股好了。完了自己放声大笑,极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