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20)
作者:六六
涡轮司机教安娜下围棋下象棋。只一个学期下来他就得小心应对了,一不小心就会听安娜欢呼"我提!"然后一脸得意地告诉他"早就做了陷阱等你了!"
在他们高中毕业,各奔东西的前夕,安娜已经把涡轮司机肚子里所有的故事挖完。没挖出的,只有涡轮司机深藏心底的那个小秘密。
安娜一直懵懵懂懂的,如果不是班主任,最欣赏最喜欢安娜的化学老师一语点破,安娜根本看不出涡轮司机的感情。"我发育晚,开窍迟。"安娜一直这样总结自己,"你们发育这样早,都像你爸!" 难道发育早也算不光彩的缺点?
化学老师是个老姑娘,自视甚高,为了男朋友才从大城市调来这个小城镇教书。她男朋友分在这里的一家大型化工厂,后来因一次化学实验意外死了,她便从此关闭了爱情的门。她仿佛从安娜身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她推荐安娜看所有与课本无关的书,甚至教安娜戏剧表演。她跟安娜讲,凭你的天资,只需要一只眼睛看世界。安娜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我的另一只眼睛干什么?我岂不成了独眼龙了?"安娜跟涡轮司机学老师话的时候一脸困惑。
化学老师把涡轮司机的款款情深一丝一毫都看在眼里。她老了,不再期待爱情,但从这对金童玉女身上,她感受到青春曾经在自己的身上闪烁光彩。她一直想告诉安娜,你注意过身边有个男孩,每天的目光一直追随你吗?但是出于老师的身份,她不好点穿。
直到高三的上学期,她敏感地估计到这群天资卓越的孩子们也许要永远跟大学的殿堂说FAREWELL的时候,她觉得是时机了。一个人不应该在瞬间失去所有的憧憬。她告诉安娜:"你的另一只眼睛可以睁开了。"
安娜这才睁开另一只迷糊的单眼。
安娜回城比较早,而涡轮司机特殊的出身,让他等了一茬又一茬,在所有的知青都走了,那间大宿舍只剩他和隔壁的猪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他曾经想过死了算了:既无法与命运抗争,我至少可以活得有点尊严。但一想到安娜他就退缩了。这世界如果有一个理由值得他活下去,那就是安娜。他后来还结了一次婚,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知道安娜已经有孩子了,也许是觉得今生反正都要结婚的,跟谁不一样?但他后来发现,有个不爱的女人在身边,心中的烦躁总是处于压抑状态,简直比单身还难。在经历了十个月的婚姻后,在他决定去报考大学的时候,他不带一丝留恋地办了离婚。
第四章 青苹果的岁月(3)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无法对安娜要求什么。他是背负着他与安娜两个人的梦想进学堂的,所以他永不厌倦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如果他可以自由选择专业,他一定选安娜想学的化学。
涡轮司机曾告诉安娜,他这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她。不过我现在长大了,又到了国外,了解了很多不为安娜所知的感受。我觉得,涡轮司机其实是找不到合适的女同胞。人
在异乡活着若连点牵挂都没有,寂寞都可以把你杀掉。哪怕是假想的爱人,也要心里存一个。人最惧怕的感觉不是死亡,而是无可思念。思念是一条奋进的小溪,推着你生命的船往前走,并且不觉得路途遥远。就好比女人喜欢男人,心中有个男人被自己惦记着,便是支柱。时间久了,她本人已经并不在意那人的真实样子,追求的只是心中的影子,并为这个影子爱人设定目标,"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两年后要嫁给他,三年后要为他生个孩子。"这种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应该是求而不得,穷其一生都不能实现愿望。否则,一旦心愿达成了,人就失落了,回头看看自己的路,觉得好笑,当年费这么大劲,难道就为了这个人吗?安娜在涡轮司机心中,也就是个影子爱人吧。
根据众多杰出的海外华人男青年浮生过半仍保持单身的状况,我总结出一个定理,那就是国外妇女紧张。这话是我套用王贵的。每次安娜嘲笑王贵打都打不跑的时候,王贵都狡黠一笑说:"不能跑啊!现在妇女紧张,不够分配,我可不能一个人占俩。"
我真的很为这群精英未能延续他们的遗传基因而感到惋惜--如果在国内,他们一定是排行榜上TOP 10。他们完全有资本拥有最美丽的容貌和最骄傲的工作,到头来却牺牲了自己,把生活的快乐留给了剩下的90%。这是怎样的雷锋精神啊!能出去的,都是优秀的(不包括偷渡的),与之相对应的女性少之又少。好不容易发现个合适的,还面临国际竞争危机,跟起跑线在百米开外的白人赛跑。这叫不公平竞争,白人掠夺我们的资源,而我们很少能分享他们的内存。经济基础,个人身高,语言问题等一系列实际情况束缚了我们同胞妄图伸出去的脚。我有个博士女友因为相貌惨点儿而一直单身,我总为她惋惜。她却蛮自信地跟我说,你别急呀。我现在在新加坡是背点儿,等我考到了美国就截然不同了。即便算不上大熊猫级的,再不济我也是只金丝猴啊!
当然这话我绝对不会告诉安娜。安娜是那种永远充满幻想的女人,王贵对她保护得太好,我若说了实话怕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以为我替乡巴佬王贵辩护。初恋,总是要保护的,无论这个女人现在有多老。
一定是孤独得太久,涡轮司机又不愿意瞎凑合。他标榜自己属于有品位的一类,可品位的标准是什么?他没接触过杰奎琳·肯尼迪,也不认识戴安娜,心中美丽的样子就是初恋里的安娜了。被自己幻想中的爱情早已打倒的他根本没觉得安娜与二十多年前有什么改变,还是那么俏皮,还是那么咄咄逼人,还是那么举手投足间洋溢着光彩。在他眼里,安娜如同圣母玛利亚般散发着金色光晕,使整个世界都变得充满生机。他很自然的将她拥抱入怀。
第五章 情调这调调(1)
安娜正经历着"每日一痛"的早修课呢!这该死的胃,居然还分贲门和幽门。胃疼的过程好比涨潮,先是隐隐掀起点小波浪,不疾不徐,只稍稍打湿岸边的水藻,而历练的水藻早已知道没多久海水就要湮没头顶。窒息,挣扎,漫长的忍耐之后才会重归平淡。疼痛一旦拉开序幕便波涛汹涌,而且一浪接一浪,绵绵不绝,疼完上面的门再疼下面的门。安娜在孩子和王贵都匆忙离开家以后,就静坐在床上一手抵着胃,一手握住床梆等待涨潮。
涡轮司机就这时候敲的门。
安娜开门时的第一句是:"怎么这么早过来?也不事先打电话告诉我?"安娜的言下之意是,你不打电话来让我准备一下,收拾收拾家,拾掇拾掇我自己。安娜很不好意思,自己还穿着睡衣。床上的被子也没叠,一半的被窝敞开着,床上映出王贵躺过的睡痕。早餐的碗碟堆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桌子上。骤然呈现在涡轮司机眼前的真实,让安娜有种菜叶沾在牙床上的尴尬。她不愿意让讲究的涡轮司机看见自家的凌乱。
涡轮司机笑笑,说:"突击检查社员。"他并不急着进客厅,而是走进厨房,说,带点水果给你,搁厨房里吧!进去以后又出来了。厨房太小,转不开身,里面都塞满了。涡轮司机出来后,将水果放在客厅的饭桌上,顺手把碗碟堆了堆,收进厨房。"抹布呢?我擦擦桌子。不然手没地方放。"涡轮司机问安娜。安娜正关了卧室门换见客的服装,喊了声,等下我来收。
涡轮司机便在餐桌边坐下。
一会儿,安娜衣着光鲜地出来了。头发盘得一丝不乱,还很客套地换上了羊毛衫。虽然看着大方,涡轮司机仍然喜欢安娜刚才的模样--绒布的圆领衫,宽宽大大的睡衣,绒拖鞋,很家居,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