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出书版)(26)

作者:琼瑶


是个陌生的人物,那眼睛里没有责备,却有过多的沉痛和伤心,我张开嘴,想解释,却又无

法开口,我的心神仍然陷在混乱中。“神经病!”罗教授的一声大吼使我吓了一跳,接著,

他暴跳如雷的对他儿子大叫大骂起来:“混蛋!你该死!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你这畜

生!你娶什么女混蛋我全不管!你碰一碰忆湄我就打断你的狗腿!混帐!混帐!混帐!”骂

著,他一下子跳过来,面对著我,一大串诅咒般的恶言恶语像倾水般倒了出来:“你没出

息!忆湄!你也该死!该死!该死!笨得像个猪!一群猪!你长了眼睛没有?这个畜生有什

么地方吸引你!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混蛋!混蛋!混蛋!一群混蛋!……”“哼!”

皓皓冷冷的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父亲的咒骂,他灼灼有神的眼光冷冰冰的望著罗教授,静静

的说:“爸爸,你可以停止叫嚷了,我想,我已经证实了我的想法——”他顿了顿,慢吞吞

的说:“你也在欺骗自己,是吗?爸爸?你——菟丝花21/41

爱上了忆湄!”皓皓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炸弹,突然在我们之中炸开,所有的人都震住

了,没有一个人再能开口,包括说出这句话的皓皓在内。一段使人难堪的沉寂之后,我看到

罗教授跳动了一下,接著,就是皓皓滚落台阶的声音。我张大了嘴,惊愕、慌乱、恐惧、惶

惑……几十种难言的情绪对我潮涌而来。皓皓从地上跃起,愤怒使他的眼睛发红,他的面颊

上又多了一块青痕,他瞪视著罗教授,眼珠向外凸出。然后,他对罗教授冲过去,双手紧握

著拳,咬紧了牙,大有一拚生死之态,我大叫了一声:“不要!”我无法望著他们父子打

斗,尤其是为了我。我从台阶上直跳起来,向他们二人“奔”过去。我忘了我的一只脚上还

系著溜冰鞋,我的脚在台阶上拐了一下,身子歪向水泥地面。一阵剧痛从我脚上直抽到心

脏,我狂叫一声,滚到地下。痛楚使我全身肌肉绷紧,我听到他们跑近我身边的声音,张开

眼睛,我看到三张俯向我的脸庞——皓皓、中□、和罗教授。痛楚在我的脚踝处绞紧、撕

裂。我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有人碰触到我受伤的脚,我大叫。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我

听到皓皓的声音:“她的骨头折了,必须马上请医生!”

有人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我睁开眼睛,是罗教授!他凝视著我的眼睛里不止单纯的关

怀,还有著激动,和紧张,那须发满布的脸庞因怜惜而扭曲,他狂叫著:

“请医生去!请医生去!”

皓皓奔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请医生。罗教授抱著我走向屋里,痛楚在我脚上继续加

重。我从眼角处看到中□,他灰白的脸毫无血色,沉痛在他眼睛中燃烧。转过身子,他咬著

牙走向室外,落日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下,孤独而凄凉。我的心脏绞紧了,张开嘴,我想呼

唤他,但,痛楚使我无法成声,我呻吟,昏然的失去了知觉。

10

我的脚上了石膏,被判定一个月的徒刑,必须坐在床上,眼睁睁的迎接著每个明朗的清

晨和绚丽的黄昏。这,对于爱动的我来说,不啻是一大苦罪。本来,我应该进医院疗养,但

是罗教授坚持要我留在家里,认为这样照顾起来比较方便。而我也怕透了住医院,所以,就

每日坐在床上,让医生到家里来诊视和打针。皓皓常取笑的对我说:

“现在,你总算有点文静样子了。”

罗教授常出其不意的来到我的房间里,把他的大手掌压在我的额上,试试我有没有热

度。事实上,我从不是娇娇弱弱的那种女孩子,我的身体总是好得过份,连伤风感冒都难得

有一次。这次的骨折带给我最大的痛苦是不能活动,日日夜夜的挨在床上,使我心情烦躁,

精神不振。一天晚上,罗教授审视著我说:“忆湄,你的气色不好,”回过头去,他对刚好

在我房里的中□说:“从明天起,暂时停止给她上课,让她多休息。”

中□默默不语。罗教授走出房间之后,他背负著手,走到落她窗前面,呆呆的凝视著外

面。他的神情显得那样寥落,眼睛深思的望著窗外的夜色。他那低沉的情绪影响了我,自从

罗教授父子为我而起争执,以至于我摔伤脚踝之日起,他就明显的消沉了下去,甚至有些在

逃避我。虽然他也常到我房里来看我,但,总是略事盘旋,就匆匆离去。我变得很难有机会

可以和他单独相处了,更难得有机会和他谈话。我下意识的觉得,他在疏远我,冷淡我,这

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因而,在他面前,我也比以往沉默,而且情绪低落了。

看到他一直瞪视著窗外,我忍不住了。

“中□!”我喊。“嗯?”他没有回过头来。

“你过来好不好?”他慢吞吞的转过头,慢吞吞的走向我,停在我的床边,他用被动的

眼神望著我。我有些沉不住气,带著几分愤怒,我说:“中□,关于那天的事,我必须向你

解释……你别这样瞪著我行不行?”“不瞪著你怎样呢?”他无精打采的问。

“你能不能坐下来?”他在我的床缘上坐了下来,仍然用那种被动的神情,沉默的望著

我。“中□!”我勉强压制著自己烦躁的情绪,说:“你不应该不给我机会解释,那天,你

所看到的,关于我和皓皓……”我困难而艰涩的说:“完全是他主动……我根本就莫名其

妙……”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我,带著点儿审察和研究的味道。

“是吗?”他问,眉毛微微的向上抬:“忆湄,最起码,他使你眩惑,对吗?”眩惑?

我侧著头细想。中□用了两个很好的字,回忆当时的情况,我确实有些“眩惑”,甚至有些

被皓皓所催眠。无论如何,我并没有积极的去抵抗他。靠在靠垫上(我的背后塞满了靠垫)

我蹙眉沉思。而一旦仔细分析,我就发现一项事实,不可否认,皓皓对我确实有一份吸引

力。年轻、漂亮、热情、幽默、洒脱不羁……他身上有著太多让人不能漠视的优点!那么,

在我的潜意识中,是不是对他也有一份超过了友谊的感情呢?再进一步想,我的偷偷学溜

冰,是不是也有想得到他的赞美和欣赏的潜在愿望?这样一深思,我觉得立场动摇了,最起

码,我无法理直气壮的向中□解释!望著被面上的花纹,我沉默了。中□握住了我的一只

手,他的另一只手托起了我的下巴,审视著我的眼睛,我忧愁的回望著他,因为我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好。他对我摇头叹息了。

“忆湄,”他轻轻的说:“我不该对你责之过苛。你像一个光源,走近你身边的人都受

你的照耀,你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任何一个接近你的人,这,并不是你的过失!我太狭窄,太

自私。但是,忆湄,我无法不狭窄和自私。在感情上,我承认我有极强的占有欲!我不能容

忍任何一个男性对你的亲近,看到罗教授把手放在你的额上,使我全心都冒著火……”

“你不能对所有的人都怀疑,”我无力的说:“罗教授只是照顾我,像——一个长辈一

样的照顾我……”

“别自欺欺人,忆湄!”中□说:“皓皓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你仔细用用思想就会明

白!你想,罗教授是一个肯照顾别人的人吗?除了罗太太,他照顾过那一个人?皑皑是他的

女儿,身体那么坏,三天两天生病,你看到他去问一声,摸一下吗?他只给她请医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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