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出书版)(40)
作者:琼瑶
“你别晕倒哦!”他叫。“去沙发上坐一下吧。”
芷筠摇摇头,软弱的靠在柱子上,她继续睁大了眼睛,询问的望著他,喉咙口的硬块在
扩大,她无法开口说话。她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霍立峰看出她所迫切想知道的事:“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臂骨折
断,内出血,大约是脾脏破裂,所以开刀割除了脾脏,现在,手术已经完了,他浑身上满了
石膏。我亲口问过医生,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成为残废,但是,他起码要在医院里躺三个
月!”他停了停,又说:“竹伟怎么会下手这么重,我真不明白!这个殷超凡也是,他难道
不会回手吗?他是木头人只会挨揍吗?”他凝视著芷筠,后者那种近乎麻木的、难言的悲
切,使他恻然而内疚了。“对不起,芷筠。”他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教他打架。”
她再摇摇头,眼珠好黑好黑,嘴唇好白好白。
“是……”她沙哑的,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是我的命!我早知道……”她的声音低得
几乎听不出来。“我逃不过……命运!”霍立峰抓抓头,他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不知怎样才
能减轻她心上的痛楚和负担,她看来早已失魂落魄,早已了无生气,她像个飘浮的幽灵。
“竹伟呢?”他问。“被警察抓去了。”她离开了柱子,眼睛直勾勾的望著电梯。“我要去
见超凡!”他扶住了她。“芷筠!”他叫。她茫然的站住了。“殷家全体的人都出动了,他
们激动得很,看样子不会放过竹伟,你要振作一点,拿点主意出来!”
她不解似的看著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吗?”
她“努力”的想著什么,却又茫然的摇了摇头。
“嗨!”霍立峰说:“你这样子我真不放心!我陪你上楼吧!”
她拚命摇头,终于说了句:
“照顾竹伟!”“好!”他挺了挺胸脯,把对警察的畏惧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让
我妈做点吃的,我给他送去!”
她再点头。好像她最大的能力,只有点头与摇头。然后,她像个梦游病患一般,脚步不
稳的走了过去,进了电梯。
到了五楼,她出来了,一个个门牌找过去,她终于找到“五○八”号病房,那病房在走
廊的尽头,门口有一个小厅,有两排长沙发。病房的门关得紧紧的,门上挂著“禁止访客”
的牌子。她呆站在那儿,瞪视著那块牌子。举起手来,她想敲门,又无力的垂下手去。一个
护士推著两瓶生理食盐水走了过来,看到她,那护士有点惊愕:
“要看病人吗?”她问芷筠。
芷筠又点点头。“我帮你问问看!”护士推开门,走进去了。
芷筠仍然站在那儿。门里,是殷超凡,门外,是她。她茫然的瞪著这扇门,模糊的衡量
著它的厚度。一会儿,门“豁啦”一声开了,殷文渊当门而立。高大的身子像一个巨大的门
神一般,他挺立在那儿,阻住了房门的入口。
“是你?董小姐?”他问,声音森冷得可以冻成冰块。“你要干什么?”他跨出房间,
把房门拉拢。
“我……我……”她抬眼看著他,眼睛里充满了祈求、哀切,和无助。“我要见他。”
她说著,声音很低,很哑,很固执。“请你让我见他!”殷文渊睁大了眼睛,威严的、冷漠
的、恼怒的、不带丝毫同情的说:“你永远不能再见到他!在他被你那个疯弟弟杀死以前,
我必须教他!你如果有一点点良心,就别再来困扰他!他不会再要你了,你懂吗?发生了这
种事情,他决不可能再要你了,你懂吗?走吧!离我们殷家远远的!让我们过一点平静的日
子!你如果再来纠缠不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与恐吓:“我会对付你们!让你和那
个疯弟弟终身坐在监牢里,别想出来!”他走进了病房,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就把病房门关
上了,她清楚的听到房门上锁的声音。
她继续呆立在那儿,好半天,她才慢吞吞的挨到房门边的沙发上,软软的坐了下来。她
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睛呆呆的瞪视著殷超凡的房门。她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开了,
护士推著空瓶子出来,对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自顾自的走了。她继续坐著。一会儿,几位
医生结伴进去了,没多久,那些医生又出来了,她还是坐著。
人来人往的,护士、医生,和亲友们一直川流不息的出入于“五○八”号病房。她像个
雕像般坐在那儿,睁大眼睛,目送那些人进去,再目迎他们出来。她的意识几乎是停留在一
种半麻痹的状态之中,全部思想和意志,都只有一件事,一个目标,她要见他,除了这个思
想和意愿之外,她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她终于引起了一个护士的注意,那护士走
近她,好奇而不解的望著她,说:“你在等什么?”她抬头望著护士。“我要见他!”她喃
喃的说。
“五○八号的病人吗?”护士温和的问。
她点点头。“你知道他现在不能见客吗?”护士好心的说:“你过两三天再来吧!”她
摇摇头。“我等他!”她简单的说。
“等两三天吗?”护士惊愕的问,审视著她。“他是你的什么人?”她再摇摇头。“什
么人都不是!”她慢吞吞的回答。
那护士困惑的皱起眉头,不解的走开了。看样子,这女孩应该也住住院才对!她那样
子,就好像大半个人都是死的!怪女孩!殷家的事情,谁弄得清楚?
芷筠继续坐著,对那护士的来与去似乎都漠不关心,她就像个化石般坐在那儿。医院里
那股特有的酒精味、消毒药水味对她包围过来,带著种麻醉似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思想越
来越飘忽,神志越来越糊涂,只有心脏深处,有那么一根神经,在那儿不停的抽搐与痉挛,
那隐隐的痛楚,就由心灵深处向四肢不断的扩散。她把头低俯的靠在沙发背上,心里在模糊
的辗转呼号: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病房的门又开了,走出两个人来,她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是范书豪和范书婷!那范书
婷一眼见到她,就惊愕的说了声:“嗨!哥哥!你看是谁在这儿!”
她向芷筠走过来,范书豪拉了拉她:
“算了,别管闲事!由她去吧!”
范书婷摆脱了哥哥,迳自走到芷筠身边,在她旁边坐下,她歪著头打量了芷筠一会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我要见他!”她机械化的回答。
“你要见他?”范书婷好像听到一个稀奇古怪的大新闻一般。“你让你弟弟把他打得半
死,你还要见他做什么?你弟弟疯成这样子,为什么老早不送疯人院?”
“他不疯。”她低声回答。
“还不疯吗?殷伯伯说早已派人去调查打架原因,邻居都说你弟弟是个十足的疯子!他
能把超凡打成这样子,除了疯子谁做得到?超凡那身材,也不见得不会打架呀!殷伯伯说要
重办你们,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我要见他!”她固执的说。
“嗨!”范书婷怪叫著:“你这人大概也有点问题吧!超凡恨都恨死你了,怎么会肯见
你?”
她震动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个抽搐,低下头去,她默然不语。范书婷发现自己的话收到
了相当的效果,就又顺著嘴说了下去:“不是我说你,董小姐,你既然和那个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