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26)
作者:琼瑶
“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蛋,现在却多了一道疤!”
小草反过身子,把她紧紧一抱。“我不要漂亮,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小草啊!”青青由衷的说了出来。“你知道吗?虽然我们自小就像姐妹一般的要好,
我也一直疼你,爱你,可我从没想过到底对你有多爱?现在我才知道了!当医生宣布说你没
救的时候,我心里头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我也不要活了!那种绝望让我对这个世上的一切都
不留恋,甚至连世纬都留不住我!”小草听了一半,就开始掉眼泪,听完,就热泪盈眶的紧
搂著青青,一句话也不说。
又休息了半个月,小草回到了学校。
就别提整个学校,是如何腾欢了。众小孩把小草抬了起来,簇拥著在校园里兜圈子,大
声欢呼:
“万岁!万岁!小草万岁……”
世纬和绍谦,看著这一幕,两人都十分震动。掉过头来。彼此互视,友谊,在两人眼里
深刻的流转。经过了这番生死的体会,经过了联手制裁魏一鸣,经过了共同坐牢的经验,他
们两个,终于成为了生死知己。其实,不止他们两个,还有石榴和青青,小草和绍文。这
“六人行”的组合,简直是牢不可破,密不可分了。就在这时候,傅家庄来了一位不速之
客,竟然把这“六人行”的组合,给整个打破了。
是十月底的一个晚上,天气早已转凉了。庭院里的龙爪槐和法国梧桐,飘落了一地的落
叶,秋意已深。枫树早就红了,吟风阁外的爬墙虎,已只剩下枯枝,绿叶全不见了。秋风吹
在身上凉飕飕的。可是,在傅家庄,大家都不觉得冷。围著桌子吃晚饭时,暖意就在餐桌上
流动。振廷看到一桌子的人,个个笑意盎然,不禁心中暗暗叹息:
“怎样能留住这个画面,就好了!”
就在此时,长贵忽然进来禀告:
“少爷!有位打北京来的华小姐找你呀!”
“什么?”世纬大惊,手中的筷子都掉到桌上去了。“你说姓什么?什么小姐?”
“华!她说她姓华,中华的华!这个姓不是挺奇怪吗?咱们扬州没这个姓!”“哐啷”一
声,青青手中的筷子,也跌到桌上去了。
“一个姑娘家?打北京来?”静芝的声音微颤著:“就她一个人啊?”“还带了个老妈
子,和一个男仆!”
世纬推开饭碗,站了起来,心慌意乱的说:
“你们吃饭,我瞧瞧去!”
“我跟你瞧瞧去!”小草跳了起来。
“我看,我们大家瞧瞧去吧!”振廷说。
世纬冲进客厅,就一眼看到了华又琳。
华又琳端正的站著,头发有些凌乱,一身的风尘仆仆。她穿著件红色褂子,红色裤子,
外面罩著黑色绣花小背心,肩上披了件团花小坎肩。辫子垂在胸前,系著红头绳。她身材颀
长,瓜子脸,面貌姣好,一对大眼睛,尤其清亮有神。眉毛秀气,鼻梁挺直,嘴唇的轮廓分
明。世纬就这样看一眼,心中已暗暗称奇,好一个标致的姑娘,难道她竟是自己那从未谋面
的未婚妻?不可能吧?他还没回过神,那姑娘已经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就是何
世纬?”她简单明解的问。
“是。”他点点头。“我是。你——”
“你真的就是何世纬?”她再问。
“我就是。”“很好!”她点点头,眼睛里冒出火来,对他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咬
牙切齿的说:“我是华又琳!”
世纬虽已有几分猜到了,但听她这样一说,仍然整个人都惊跳了一下。他瞅著她,实在
没办法了解,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怎么会远迢迢到扬州来?华又琳在他眼中,读出了他
的思想,她抬了抬下巴,全身上下,都带著某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何世纬,你给我听
著!”她一口的京片子,字正腔圆。“你不满现状,离家出走,什么要到广州去看新世界,
要找寻真正的自我……都是极端自私,极端不负责任,极端任性,又极端可恶的行为!你是
一走了之,却把伤心著急、尴尬羞辱一股脑儿扔给何、华两家的人!我呢?我觉得我真是天
底下最倒楣最冤枉的人,一口气憋了大半年,终于,听说你滞留在扬州傅家庄,我就不辞辛
劳,千里迢迢的找了过来!因为,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告诉你!”她往前迈了一
步,眼神凌厉。“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一样是士可杀不可辱!”青青河边草23/33
世纬震动的看著她,被她这等气势给震慑住了。睁大了眼睛,他连回嘴的余地都没有。
“你要自由,你以为我不要吗?”她继续说:“你不满意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
你以为我就满意了吗?你北大毕业的,你思想新,反传统。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我同样受
的是现代教育,我也不含糊!老实说,我还正预备和家里闹革命呢!谁知你却抢先一步,跑
了个无影无踪,这算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也要做得干净利落!你尽可以跟你的父母
争啊!革命啊!行不通,你堂堂正正到我家来谈退婚啊!逃什么,连这点勇气跟担当都没
有,你根本不配做我华又琳的丈夫……”话说到此,旁边跟随的老余妈,已经忍受不了,她
跑过去,拉了拉华又琳的衣袖,又忙不迭的对世纬屈膝请安,急急的说:“何少爷,你不要
听我们家小姐说气话,我们这一路过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小姐在北京,把家都闹翻了,才
得到老爷太太的同意,来找寻何少爷……”
“余妈!”华又琳厉声说:“你不要对这个人摇尾乞怜。我把话讲完了,我就走!”
“好不容易找到姑爷了,”余妈叹著气:“你还要去哪里哟?要走,也得跟姑爷一起
走……”
一阵手杖拄地声。静芝扶著小草,抖抖索索的过来了。她的脸色惨白,伸手去摸著世
纬,颤声问:“元凯!是谁来找你了?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吗?她在说些什么呢?怎么我
一句都听不懂……”
华又琳惊愕的看著静芝,一时间,完全摸不清状况。小草站在一边,就急急的对华又琳
又比手势,又拜,又求,表示静芝看不见,求她不要再多说。华又琳更加惊愕,瞪著小草,
不知她是何许人。世纬无法再沉默,他一面扶住静芝,一面对华又琳恳求般的说:“你先在
这儿住下,所有的事,我们慢慢再谈,好不好?”
“对对对!”静芝忙乱的点头,空茫的眼睛里盛满惶恐。“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就是我
家的朋友!月娘月娘,”她回头急喊:“快收拾几间干净房间,留这位姑娘住下来!”
“儿子?”华又琳喃喃的问,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她看看静芝,再看世纬,身子陡然往
后一退。“你到底是谁?”她狐疑的问:“不要随便冒充何世纬!占我的便宜!”
唉唉!世纬心中大叹,真是一塌糊涂!怎么会有这种局面呢?他回头往后看,一眼看到
青青扶著门框站在那儿,脸色雪白如纸,整个人僵著,像一尊化石。振廷和月娘站在一旁,
也都神色黯然,如同大祸将至。
秋天的冷空气,就这样卷进了傅家的屋檐下。
17
华又琳住进了东跨院的一套客房里。月娘忙忙碌碌,招呼她的行李,招呼她的家人,又
招呼她吃东西,再招呼她沐浴更衣,简直是无微不至。晚上,室内一灯荧荧,窗明几净。她
坐在一张雕花红木椅中,看著那古董花格上陈列的各种古玩,不禁发起呆来。这个何世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