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梅花三弄系列之一)(30)
作者:琼瑶
了!”她往前一步,急促的抓住了公主的双臂,忍不住就给她一阵摇撼。“公主!请你清醒
过来!你一定要清醒过来!因为皓祯已到最后关头,明日午时,就要处死了!不管他是真皇
亲,还是假皇亲,他是真贝勒,还是假贝勒……他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丈夫呀!是我们两个人
都深深爱着的,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呀!”
公主大大的震动了,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呼吸急促的鼓动着胸腔,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
着吟霜。
“公主,你的敌人是我,不是白狐!不要因为你自己的挫败,而逃避到‘白狐’的邪说
里去!你要站起来,跟我争皓祯,跟我抢皓祯,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赢过我!如果皓祯死
了,你就再也赢不了了!”
公主脸色一动,眼中闪闪发光。她挺了挺下巴,又有了“公主”的权威。“你不要对我
用激将法,”她冷冷的说:“皓祯死了,你也赢不了了!”“哦!这就是你的想法!”吟霜
激动的嚷:“可见你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清醒明白的!你宁愿皓祯死掉,我们两个都做输
家,也不愿意皓祯活着,却只爱我一个!你要用死亡来终止皓祯对我的爱!”她点着头,眼
光凌厉,灼灼然的逼视着公主。“你有你的骄傲,你的自尊,但,到了最后,你却走了一步
这样窝囊的棋!这步棋,让你这一生都输定了,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公主紧紧的闭着嘴
唇,不说话。
“但是,”吟霜继续说,一句比一句有力:“你能不爱他吗?你能不想他吗?你能不希
望他有回报吗?大婚之夜,合卺之时……往日种种,难道都不曾在你回忆中萦绕吗?他的死
亡,能让这所有的相思回忆都一笔勾销吗?”她盯着公主的眼睛,急切的说:“我们谈一个
条件,好不好?只要你救了皓祯,我保证消失在你们面前,我用我的死亡来交换皓祯!没有
了我,你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赢得皓祯的心!”
公主牵动了一下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你死了,”她眼神缥缈。“他的心会跟着你走,我才没那么傻!”“那么,我不死!
皇上已下令,要我去当尼姑,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再也不来扰你们。”
“你当了尼姑,他会在尼姑庵前结庐而居!”
“他不会,他还有父母要侍奉……”
“他会。我已经太了解他了!”
“那么,去问皇上求情,赦免了我们,和我共有他吧!你救了王爷和福晋,皓祯感恩,
我也感恩,让我们三个,和平共存!那总好过你为他守寡,是不是?”吟霜喊着,去抓公主
的手。公主神情一恸,挣脱了吟霜。
“你走!”她简单的说。“我已经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了,你说任何话,对我都没有作
用了!你走!我不要见你!也不要听你!”吟霜绝望到了极点,她瞪视着公主,只看到一张
心灰意冷、毫无表情的脸孔。麻木不仁!是的,她已经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了。“公主!”
她做最后一搏。“死亡没有办法结束人间的真爱,只能把它化为永恒,与天地同在……”
“够了够了!”公主愤然的一把推开吟霜,激烈的冲着她喊:“我知道你们的爱崇高伟
大极了,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在!这么伟大的爱,还怕‘死亡’吗?他死了,你尽可跟着
他去!你走!我不管你是人是狐、是鬼是神、我已经受够了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吟霜的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然后,她坚决的、木然的转过身子,直挺挺的走了
出去。脸上,已没有来时的惶恐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是的,公主说
得好;这么伟大的爱,还怕“死亡”吗?
同一时间,在宫中的大牢里,皇上特别恩准,让王爷、雪如与皓祯共进最后的晚餐。
狱卒送进了佳肴美酒,叹口气说:
“大限在明日午时,一早就得动身赴法场,这一顿请好好享用吧!”王爷和雪如,看着
托盘里那六碟小菜、一壶美酒,真是痛入心肺。皓祯走过来,斟了一杯满满的酒,就双手捧
着,对王爷和雪如跪了下去,诚挚的说;梅花烙28/30
“阿玛,额娘,我糊里糊涂,当了你们二十一年的儿子,这二十一年来,我带给你们的
欢乐不多,带给你们的烦恼和痛苦却不少!原以为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承欢膝下,不料这么
短暂,就要分离……阿玛与额娘的恩情,只有等来生再报。这杯酒,我敬你们两位,心中有
句话,想对你们说;谢谢你们抱养了我!生我者是谁,我不知道,养我育我的,是你们,谢
谢你们给了我这样丰富的一生,我真的不虚此行了!”他一仰头,把杯子干了。雪如已泪落
如雨,号哭着把皓祯抱住:“你还说这种话,每个字都刺痛我的心呀!娘对不起你,是我一
手改写了你的命运,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今天的悲剧,没有我,你今天或者在某处某地,安居
乐业,娶妻生子,好好的过着你的人生!”“也许是吧!”皓祯说:“可是那样,我就不会
遇见吟霜了,正像吟霜说的,如果可以从头来过,让我们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仍然选择现
在的局面!”他看着雪如,叮嘱着:“照顾吟霜!”雪如拼命点头,说不出话来了,心酸已
极。泪,完全无法控制的滚滚流下。王爷站在一边,眼光直直的看着这对母子,竟无法开
口。好半晌,他才佝偻着身子,去装了一碗饭,又夹了好多菜,拿着碗筷,递给皓祯。这是
他生平第一次,为人盛饭。“饭菜凉了……”他哽咽的说:“你……趁热吃了吧!”他的手
抖抖索索的。“是!”皓祯慌忙双手接过碗来。
王爷一瞬也不瞬,定定的看着皓祯。皓祯勉强的拿着筷子,扒着饭粒往嘴里送去,尽管
食难下咽,却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吃着。王爷贪婪的看着他,似乎想把他整个身影,都攫入
内心深处去。他嘴里,喃喃的说着。
“儿子,好好吃一点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嘴唇颤抖着。最后,仍然只
是困难的重复了一句:“儿子!吃饱一点儿!”皓祯看了王爷一眼,鼻塞声重的应了一个
字:
“好!”
然后,他就端着饭碗,努力而专心的吃着那餐饭。王爷和福晋,痴痴的看着他吃。三个
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大牢内一灯如豆,夜寒如水。寂静的夜里,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23
一清早,通往法场的这条大路,就挤满了人,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大家你挤你、我挤
你的想挤到大路边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斩首的那个驸马爷。
终于,囚车来了。临暂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阵,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前行,后面跟着双排
卫兵,卫兵后面是囚车。囚车后面又是双排卫兵。马蹄、卫兵、囚车……冲开了围观的群
众。“看呀!看呀!”群众们推挤着,争先恐后的跳着叫着,莫名其妙的兴奋着:“是个好
漂亮的年轻人呀……”
“听说有宝石顶戴,是个小王爷呀!”
“嗬!来头大着呢!是硕亲王府里的贝勒,是兰公主的额驸,还是御前行走呢!”“这
么大的来头,怎么年纪轻轻就犯了死罪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叫又嚷,议论纷纷。
皓祯昂首站在囚车里。囚车的车顶,有个圆孔,他的脖子从圆孔中伸出,头露在车外,
身子在车里,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捆绑着。他虽然憔悴清癯,却不像一般犯人那样蓬首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