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5)
作者:琼瑶
“改天我带你骑骑看,我一直有野心要从这儿骑到合欢山。还没尝试过呢!”“我以为
摩托车不能爬坡的!”
“太高的不行,普通的可以,何况这辆是二百五十CC,应该没有问题!上不去可以停
下来,有兴趣没有?”
我可不懂什么二百CC三百CC,又不是容器,怎么以CC计算呢?我还没回答,凌云
就情不自已的“呀”一声说了:
“你可别跟他去,二哥骑车是不要命的!”
“真的,”章伯母接著说:“傻瓜才跟他去玩命!”
章伯伯爽朗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重重的拍凌风的肩膀,十分开心的说:“女人到
底是女人!不要紧,凌风,哪一天我跟你去玩玩!冬天最好,可以去滑雪!”
“你呀!”章伯母慢条斯理的说:“你跟他去他就不去了,谁要你老爸爸陪哩!”大家
都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开心。在台北,我们家的饭桌上,从没有这样轻松活泼的空气。吃完
“凌霄,我去睡一下,两点半钟叫我,我们今天可以把那块实验地上的种子下完!”转
头对凌风,他说:“你也来加入工作!”“爸爸!”凌风苦著脸喊。
“别对我找藉口,”章伯伯打断他:“我叫你来你就来,你应该跟你哥哥学习,你该记
得,你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好的,好的,爸爸,我去。”凌风忍耐的说,又叹
“用不著你操心,”我笑著说。“不会缺乏人陪我的,即使没有人陪我,我仍然会玩得
很高兴。”
“我相信这一点,”他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说:“有没有我陪,对你都是一样,可是,
对我就不然了!”他作了个鬼脸,一溜烟的从餐厅门口跑走了。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打开窗子,让那穿过竹叶的微风,一丝丝的透进屋里。我坐在桌子
前面,桌上有章伯母为我准备的一面镜子,和梳妆用具。把镜子拿到面前来,我审视著我自
题好了名字,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幽篁小筑的绿?绵羊?山林?大树下的酣睡?云和
天?溪水?溪边的画家?章氏兄弟和家庭?抛下了笔,我站起身来,我掌握不住我的思想,
“凌风,你老实说吧,你留在台南做什么?”
“等爸爸的皮夹克呀!”凌风笑嘻嘻的声音。
“别跟我来这一套!”章伯母说:“你那件夹克上的招牌(MadeinJapan)
都没撕掉,你从日本定做的吗?”
“噢,好妈妈,你——”
“放心,我已经把招牌纸撕掉了。只是,我并不鼓励你撒谎,你怎么越来越不老实
了。”“我是好意,让爸爸发脾气并没好处,是不是?”
“你说吧,为什么迟了十几天回来?”
“我在玩,和同学们去了一趟台北。”凌风坦白的声音。
“你不觉得你太过份了吗?”章伯母责备的:“凌霄天天苦巴巴的在田里工作,你就在
外面游冶无度!”
“妈!”凌风恳求的喊。“你明知我的兴趣不是泥土,我不能由爸爸塑造呀!”“你老
实说了吧,你有了女朋友?”
“或者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没有到鸽房来,声音远了,他们穿过竹林,不知
到何处去了。我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沉思了几秒钟,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竹叶梢头有
“来!晚霞!”它歪歪头,没有过来的意思,我踮起脚,用狗尾草去拨弄它,它扑动翅
膀,在空中飞了一圈,又落回到鸽房顶上。随著它的飞翔,有一片羽毛还是什么的飘落了下
“必定要等待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煎熬何时能已?
忍无可忍,请赐回音。”
有人藉鸽子传讯给凌云!我暗暗的吃了一惊,那样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女孩!她的情人是
谁?但我无意于去窥探别人的秘密,那张纸条在我手中像个烫手的马铃薯,我将如何处置它
我一头撞在章伯母的身上。
“喂,咏薇,你没睡午觉?”她问。
“哦,我早上已经在树下睡够了。”我说:“我正和鹦鹉玩呢!”“很可爱是不是?那
是凌云的宝贝。”
“它们不肯亲近我呢!”
“慢慢的就好了,它们也会认生。”
我望望竹林。“我去散散步。”“别走得太远了!”章伯母笑著说。
“这次不会了!”我穿出了竹林,真的没走远,我只是站在竹林的树荫下,瞻望著躺在
阳光下的草原。前面是章家的苗圃,一棵棵叫不出名目来的植物正茁壮的生长著,再向远处
第二天,当我再从鸽房旁边走过的时候,我曾伸手到“晚霞”的鸽房里,像我预料的一
样,那张纸条已经不在了。寒烟翠8/495
我在青青农场的头三天,都忙于熟悉我周遭的环境和人物。三天里,我得到许多以前从
来没有的知识,我学习分辨植物的种子,懂得什么叫水土保持,什么叫黑星病和叶烧病。还
这天晚上,凌云拿著一顶天蓝色绉纱所做的帽子,走进我的房间,把帽子放在我的桌
上,她笑吟吟的望著我,微微带点羞涩说:“你别笑我,这是我用手工做的。”
“真的?”我惊奇的问,拿起了帽子,那是个精致而美丽的玩意儿,有硬挺的阔边和蓝
色缎子的大绸结,两根长长的飘带垂在帽檐下面。“真漂亮!”我赞美的说。
“二哥说你需要一顶帽子,我就怕你会不喜欢!”她慢慢的说:“我看你很喜欢穿蓝颜
色的衣服,所以选了蓝颜色。”
“什么?”我诧异的望著她:“你是做给我的吗?”
“是的,”她笑得非常甜。“你不喜欢吗?”
“噢!我不喜欢?”我深吸口气:“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戴上帽子,我在镜子中打量
自己,那蓝颜色对我非常合适,让我凭空增加了几分飘逸的气质。凌云在一边望著我,静静
她笑了,摇摇头。“你是很美,”她说:“大哥说你美得很自然,像溪水旁边的一根芦
苇,朴实,秀气,而韵味天成。”
“你大哥?”我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脸上突然发热了。“是的,他是这样说
的,我一个字都没改。”
我取下帽子来,望著镜子里的我自己,溪边的芦苇?我么?笑了笑,我说:“你大哥该
学文学,他的描写很特别呢!”“他对文学本来就很有兴趣,不过,学农对我们的农场帮助
“他对农业也有兴趣,”我说:“否则他不会干得这么起劲。”“可能。”她沉思了一
下。“不过大哥天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不会空谈,和二哥不同。”
“他多少岁了?”我不经心的问。
“二十九岁。”“怎么还没有结婚?”凌云怔了怔,看看我,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
回去。好半天,才说:“他的脾气很怪——”停了停,她说:“将来我再告诉你吧!或者,
发现什么?一个逝去的故事吗?我脑中立即浮起一篇小说的资料:农场的小主人,爱上
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发狂的恋情,溪边,草原,林中……到处是他们的足迹,然后,一
我打开门,凌风微笑的脸孔出现在我面前。
“起来了?”他多余的问。
“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说。
“那么,跟我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远吗?”“别担心!跟我来就是了!”
我抓起桌上那顶蓝绸的帽子,走出了房门,凌风拉著我的手臂,我们从后面穿出去。经
过厨房的时候,我弄了一盆水,胡乱的洗了洗手脸,凌风等我洗完了,也就著我洗剩的水,
“也不怕脏!”“这儿不比台北,要节省用水!”他笑著说,带著满脸的水珠,擦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