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31)
作者:琼瑶
对现实,也不能面对世界,一生只是找藉口来逃避。这种人生来就自己在导演自己的悲剧,
“只怕他明天来胡闹,但他也不是会胡闹的典型,过了明天,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会
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知道他不安定的原因了,他怕那个真正的父亲会在婚礼上突然出现,来抢走他的新
娘。
“你不用担心,”我说:“余亚南不会回来,如果他会回来,当初他就不会走。而且—
—”我想起凌云。“他逃开的原因,还不止绿绿一个呢!”“你说什么?”他问。“没什么
第二天,婚礼顺利举行了。在山地小学的礼堂里,婚礼盛况空前,全村的人都涌了进
来,包括孩子和老妇,嬉笑叫闹的声音充满一堂。凌风抱病参加,他已经可以行走自如,只
是
“没想到那家伙砍了我一刀,竟然还做了我哥哥的岳父!”
新娘出现的时候,引起满屋哄然的议论,接著就鸦雀无声的静了下来。穿著白缎礼服的
绿绿,美得像梦里的仙女,罩在白纱下的脸庞,从没有这样宁静柔和过。低垂著头,她缓缓
结婚证人是韦白,介绍人是临时拉来的两位小学里的教员。观礼的山地人都窃窃私议著
那些行礼的规矩,三鞠躬和交换饰物。当一声礼成和鞭炮齐鸣时,我把彩纸对著一对新人头
我感到眼眶发热,每次看到这种令人兴奋的场面都使我想流泪。依偎著凌风,我满眶的
泪水,感动的说:
“多么美!多么好呀!”
他紧挽著我的腰,在我耳边说:
“下一次就轮到我们了,你要怎样的婚礼?”
那一切都是美好的,婚礼之后,在操场中大张筵席,客人们尽兴喝酒叫闹,夜深,大家
醉倒在操场上面,就这样沉沉睡去。连月亮和星星,小草和流萤,都跟著他们一起醉了。
深夜,我们回到了幽篁小筑,一对新人立刻进了新房,没有客人跟到幽篁小筑来,无形
间省掉了他们闹新房的一关。可是,凌风不肯饶他们,拉著我的手,他说:
“我们绕到他们窗子外面去,我从窗子里跳进去,吓唬他们一下。”“何必呢?”我
说:“你也不怕累,你还没有完全复元呢,当心明天又发烧!”“别扫兴!”他拉著我就向
外
窗子里面,一定高烧著一对红烛,映得整个窗玻璃都是红的。我们潜到窗子下面,正好
听到凌霄在轻轻低唤:
“绿绿!绿绿!”绿绿低应了一声,然后,凌霄的声音在说: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绿绿满足的、长长的叹息,轻声的说:
“凌霄,我现在才知道,我多么爱你呀!”
窗玻璃上,他们两个的头凑拢来,叠成了一个。我拉拉凌风的袖子,悄悄的说:“我们
走吧!何必打扰他们呢?”
我们走到竹林旁边,月光如水。凌风突然拥住我,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到了地下,两个
头凑拢来,也叠成了一个。
婚礼的喜悦持续了好几天,一对新人像浸在幸福的酒里,带著喜悦的醉意。章伯伯终于
接受了他的儿媳妇,倒也经常满意的点著头,仿佛根本忘记了他曾坚决反对她。章伯母时常
这天早晨,我在鸽房前面碰到凌云,她正在喂鸽子,看到那些鸽子围绕在她身边,有的
停在她肩上,有的站在她手背上,有的绕著她的头顶飞翔,那情况美得像一幅画。我走过去
“这是个好使者,你们怎么想到去利用它?”
她愕然的瞪著我。“你说什么?”她问。“哦,”我想起来了,她从不知道我曾发现过
她的秘密。笑了笑,我说:“我才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件事了,我并不是有意探求什么,完
“发现什么?”她装傻。
“信呀!”我说:“晚霞带给你的信,余亚南的信。”
“信?”她一脸的狐疑,凝视著我:“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好吧!”我叹了
一口气:“就算那不是信吧,只是纸条而已,余亚南写给你的纸条!”
“余亚南从没有写过纸条给我,”她的眼睛坦白而真诚。“他也没有什么信给我,我们
只是偶尔在竹林里相聚,谈几句话,或者他早上的时候,等我喂鸽子时来找我,有时他也来
“你们没有藉鸽子传信?”我皱起了眉,困惑的望著她。
“藉鸽子传信?”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咏薇,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只藉鸽子传过一次
信,传给你。”
我完全糊涂了,她的样子不像是隐瞒了什么,而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那么,那张纸条
是怎么一回事?我走到鸽房旁边,伸手到晚霞的鸽房里去摸了摸,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知道
“有人在鸽子身上绑了张纸条,我还以为是余亚南写给你的呢!”“写些什么?”她好
奇的问。
“根本没有写什么,我都记不清了,一定是有人随便写著好玩的,别理它了吧!”凌云
对我看看,微微一笑,她是十分容易把这些小事抛开的,立即就释然了。我们继续喂著鸽子
“你想,”凌云忽然说:“余亚南还会回来吗?”
我被拉回到现实。“余亚南?”我怔了怔:“你还没有忘记他?”
“一个人能这样容易的忘记她的爱人吗?”她轻声说。“我不以为他还会回来,”我
说:“而且,我敢说——”我咽住了,凌云眼里带著固执的深情,小小的脸庞上一片光辉,
她
“我也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凌云说,脸上有梦似的微笑,眼睛朦朦胧胧的,像罩在雾
里。“他不是一只家鸽,他是个流浪者。不过,无论他走到哪儿,我相信,他必定不会忘记
“是——吗?”我碍口的说。
“是的,你信不信?”她望著我:“最近,我想了很多很多,也看了很多很多,看到大
哥和绿绿,二哥和你,我想,我了解爱情是什么了。有一天,我或者还会碰到一个人,还会
“我想——”我顿了顿,让她保持她最美的回忆吧,人生不尽然全是美丽的,但她的感
情美得像诗,何必用丑恶的真实来击破她的梦?“我想,你是对的,”我终于说了出来:“
和凌云谈过话后,我就一直思绪紊乱,我无法摆脱“晚霞”给我的困惑,有些想法使我
惊扰。站在院子里,我望著这几椽平凡的小屋,望著那包围著房子的几竿修竹,诧异著在僻
他揽紧了我,说:“你知道吗?咏薇?过了明天以后,我的情形就是这阕词的下一半
了。”下一半是什么?我愁绪满怀,默默不语。他却毫不考虑的念出来:“黯乡魂,追旅
思,
他拥住我,深情的吻我。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唇,他抬起头来,故作欢快的说:“嗨!
怎么回事?我多愁善感的小新娘?喏,手帕在这儿,擦干你的眼泪吧,我们不会分开太久,
“或者我毕业之后,会回到这儿来。”
“改善他们的生活?”我问。
“重建他们的生活。”他指著那些笨拙的房子:“从这些破烂的建筑开始,这些房子都
该拆除重建,空气不流通,狭窄、阴暗、潮湿,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怎能不生病
我想起凌霄,他曾说过,希望能教导山地人种植果树,山田缺水,无法种稻,但是果树
不需要大量的水,他说,但愿有一天,遍山遍野的果园,能带给山地人富庶和幸福。可不可
我多么想网住那一天的日子,让它慢一点流逝,我多么希望这一天化为永恒,永远停
驻。但是,这一天终于过去了,比任何一天都消失得更加迅速。然后,凌风走了。凌霄用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