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23)

作者:琼瑶


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你报复到她了,报复得很成功,我从没看到杨羽裳像现在这样痛苦过,

一个多月来,她瘦得已不成人样了。”

俞慕槐惊跳起来,烟蒂上的烟灰因震动而落到衣襟上,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慕枫。“而

且,我必须提醒你,”慕枫深深的望著哥哥。“如果杨羽裳没有爱上你的话,你的报复也就

完全不能收效了,你想想清楚吧!去报复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子,你的残忍赛过了她的淘

气,哥哥,不是我偏袒杨羽裳,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俞慕槐咬住了烟头,咬得那样紧,那烟头上的滤嘴都被他咬烂了。“哥哥!”慕枫俯过

去,一把握住了俞慕槐的手,诚恳而真挚的喊:“假若你爱她,别毁了她吧,哥哥!别把她

逼到欧世澈怀里去。你所要做的,只是抛开你的自尊,去向她坦白你的感情!去告诉她吧!

哥哥,别这样任性,别这样要强,去告诉她吧!”俞慕槐抬起眼睛来,苦恼的看看慕枫。

“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也不再多嘴了,”慕枫站了起来。“去也在你,不去也在你,

我只能再告诉你一点情报,要去的话早些去吧,再迟疑就来不及了。那欧家已正式去向杨家

求了婚。欧世澈知道杨羽裳是变化多端的,他想打铁趁热,尽早结了婚以防夜长梦多呢!”

俞慕槐愣愣的坐著。“别因一时的意气,葬送一生的幸福吧!”

慕枫再抛下了一句话,就转过身子,自管自的走出了俞慕槐的房间。俞慕槐望著那房门

阖拢了,他取出了嘴里的烟头,丢在烟灰缸里。他就这样呆呆的坐在那儿,一直坐了好几小

时。夜慢慢的滑过去了,黎明染亮了玻璃窗,远处的鸡啼,啼走了最后的夜色。他用手支著

头,呆愣愣的望著窗外那些树木,由朦胧而转为清晰。他的心境也在转变著,由晦暗转为模

糊,由模糊转为朦胧,由朦胧转为清晰。当太阳从东方射出第一道光线时,他心底也闪出了

第一道阳光。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他全心灵、全意识、全感情都在呼唤著一个名字:杨羽

裳!海鸥飞处19/41

他心底的云翳在一刹那间散清了,他迷糊的头脑在一刹那间清明了!他忽然觉得浑身都

充满了力量,满心都弥漫著喜悦,一种崭新的、欣喜欲狂的感觉在他血液中奔窜、流荡、冲

激,他突然想欢跃,想奔腾,想高歌了!

没有时间可耽误,没有耐心再等待,他迫不及待的冲出了房门,冲过了客厅。俞太太叫

著说:

“这么早就要出去吗?你还没吃早饭呢!”

“不吃了,对不起!”他叫著,对母亲抛下一个孩子气的笑。俞太太呆住了,多久没看

过他这样的笑容了,他浑身散发著多大的喜悦与精力呀!

骑上了摩托车,飞驰过那清晨的街道。飞驰!飞驰!飞驰!他的心意在飞驰,他的灵魂

在飞驰,他的感情也在飞驰!一直驰向了那杨家院落,一直飞向了那羽裳的身边,不再斗气

了,羽裳!不再倔强了,羽裳!不再演戏了,羽裳!我将托出心灵最深处的言语,我将作最

坦白与无私的招供,我将跪在你膝下,忏悔那可恶的既往!我将抹煞那男性的自尊,说出那

早该说出的话:我爱你!我要你!不是玩笑,不是台词,而是最最认真的告白!呵,羽裳!

羽裳!羽裳!我是多大的傻瓜,白白耽误了大好的时光,我是多大的笨蛋,竟让我们彼此,

受这么多痛苦与多余的折磨!噢,羽裳!羽裳!羽裳!

停在杨家的门前,没命价的按著门铃,他的心跳得比那急促的门铃声更响。来吧,羽

裳!只要几分钟,我可以解释清楚一切,只要几分钟,我可以改变我们整个的命运!呵,想

想看!在轮渡上的海鸥,在夜总会里的叶馨,天!这折磨人的小东西哪!他更急促的按著门

铃,我不再怪你了,羽裳,不再怪你的天真,不再怪你的淘气,不再怪你的调皮及捉弄,

呵,如果没有你的调皮与捉弄,我又怎能认识你?!你原是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小怪物呀!

就因为你是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小怪物,我才会这样深深的陷进去,这样的对你丢不开,又

抛不掉呀!大门蓦然的拉开了,他对那惊讶的秀枝咧嘴一笑,就推著车子直冲了进去,一面

兴冲冲的问:

“小姐在吗?”“在,在,在。”秀枝一叠连声的说。

他把车子停妥。陡然间,他呆了呆,触目所及,他看到另一辆摩托车,一百五十CC的

光阳!他以为自己来得很早,谁知道竟有人比他更早!低下头,他看看手表,才八点三十

分!像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有些昏乱,更有些迷糊,怔忡的走进客厅,迎面就是那个漂

亮的、清秀的、文质彬彬的面孔——欧世澈!两个男人都呆了呆,两张脸孔都有一刹那的惊

愕与紧张,接著,那欧世澈立即恢复了自然,而且堆上了满脸的笑,对俞慕槐伸出手去:

“啊,真没料到,是慕槐兄,好久不见了,近来好吗?常听令妹谈到你!你是我们大家心目

里的英雄呢!你采访的那些新闻,真棒!也只有你那么敢说话,不怕得罪人!”他一连串的

说著,说得那么流利,那么亲热。一面,他掉转头对屋子里面喊:“羽裳!你还不出来,来

了稀客了,知道吗?”

俞慕槐已经打量过整间客厅,并未见到羽裳的身影,这时,被欧世澈这样一打岔,他整

个心境都改变了,整个情绪都混乱了。迫不得已,他握了握欧世澈的手,他觉得自己的手汗

湿而冰冷,相反的,欧世澈的手却是干燥而温暖的。他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欧世澈,一件浅

蓝色的运动杉,雪白的西装裤,加上那瘦高条的身材,天!谁说羽裳不会爱上他呢?这男孩

何等英爽挺拔!“慕槐兄,你起得真早呵!”欧世澈又说了句,再回头对里面喊:“秀枝!

秀枝!怎么不倒杯茶来?”把沙发上的报纸收了收,他以一副主人的姿态,招呼著俞慕槐:

“请坐,请坐,坐这边吧,对著冷气,凉快点!这个鬼天气,虽然是早上,就热成这样

子!”俞慕槐身不由己的坐下了,他努力的想找些话来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恨透了

自己,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而那鬼天气,确实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从口袋里掏出

了手帕,不住的拭著额上的汗珠,他奇怪欧世澈会一点都不觉得热,他那白皙的面庞上,一

丝汗渍都没有。

“羽裳还没有起床,”欧世澈说,把香烟盒子递到他面前。“抽烟吗?”他取出一支

烟,看了欧世澈一眼,他连羽裳起床没起床都知道呵!欧世澈打燃了打火机,送到他嘴边

来,他深吸了一口烟,再重重的吐了出来。隔著烟雾,他看到欧世澈遍布著笑意的脸。“羽

裳这懒丫头,”欧世澈的声音中充满了亲密的狎呢。“你坐坐,让我去闹她去!”

俞慕槐瞪大了眼睛,那么,他已熟稔得足够自由出入于她的卧室了,甚至不管她起床与

否!欧世澈站起身来了,还没走,一阵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俞慕槐的心脏猛的加速了跳动,

他鼓著勇气回过头去,不是羽裳,却是刚梳洗过的杨太太!“伯母!”俞慕槐站起身来。

杨太太有一刹那的惊愕,接著,她的眼睛亮了亮,顿时堆上了满脸的笑容。“慕槐!怎

么,你瞧你这么久都不来!真不够意思,快坐,快坐,我去叫羽裳!”“我去吧!”欧世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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