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14)
作者:琼瑶
时候呢!她跳了起来:“喂,哥哥,你瞧天气这么好,杨羽裳本来提议去碧潭划船的,给你
回来一混就混忘了。怎么样?你请客,请我们去碧潭玩,还要请我们吃晚饭!怎样?”
俞慕槐看看杨羽裳,她笑吟吟的靠在沙发里不置可否。他拍拍慕枫的肩,大声说:“我
就知道你这个刁钻的小妮子,一天到晚打著算盘要算计我!明知道我今天发了薪,就来敲我
竹杠来了!好吧,好吧,谁叫我是哥哥呢!去吧!说去就去!”
慕枫狠狠的瞪了哥哥一眼,心想这才是狗咬吕洞宾呢,人家帮他忙,他还倒咬一口,天
下那有这样的事!这个哥哥真是越来越坏了!当著杨羽裳的面,她不好说什么,趁著走进去
拿手提包的时间,她悄悄的在俞慕槐耳边说:
“你尽管去占口角便宜吧,等晚上回家了,我再和你算帐!”俞慕槐笑而不语。他的眼
光仍然停驻在杨羽裳的身上。杨羽裳站起身来了,大家一起向屋外走去,俞慕槐故意走在最
后面。他欣赏著杨羽裳的背影,小小的腰肢,长长的腿,好苗条而熟悉的身段!他忽然叫了
声:
“叶馨!”杨羽裳继续走著,头都没有回一下。倒是慕枫回过头来,奇怪的问:“哥
哥,你在叫谁?”“叫鬼呢!”俞慕槐有点懊恼的说。
慕枫退到后面来,在哥哥耳边说:
“拜托拜托,你别再犯神经好吧?”
“你放心吧!”俞慕槐笑著说。“我保证不再犯神经了。”
天气和暖而舒适,太阳灿烂的照射著,他们一伙人走向了阳光里。海鸥飞处12/416
六月来了。天气逐渐燠热了起来。
一清早,杨羽裳就醒了,但她并没有起床,用手枕著头,她仰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著窗
外的鸟鸣。窗外有棵可以合抱的大榕树,上面有个鸟巢,那不是麻雀,杨羽裳曾仔细的研究
过,那是一种有著绿绒绒的细毛的小鸟,纤小而美丽。现在,它们正在那树上喧嚣著。呵,
晴天,鸟也知道呼晴,看那从窗帘隙缝中透露的阳光,今天,一定是个美丽的好天气!懒洋
洋的伸伸腿,又懒洋洋的伸伸手臂,她的手碰著了垂在床头的窗帘穗子,用力的一拉,窗帘
陡的拉开了,好一窗耀眼的阳光!她眨眨眼睛,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那突然而来的光线。
但,只一忽儿,她就习惯了,而感到血管中有种崭新的兴奋在流动著。侧转身子,她的目光
投在床头那架小巧玲珑的金色电话机上。电话,响吧!你该响了!
“如果明天天气好,我们到郊外去走走,我知道你明天没课。早上,等我的电话吧!”
他昨晚说过的,而现在是早上了!阳光又那么好,这该是最理想的郊游天气吧!她瞪视
著电话机,电话,你注意了,你应该响了!可爱的,可爱的电话铃声,来吧,来吧,来
吧……可爱的电话铃声!她把手按在电话机上,侧著头,仔细的倾听,见鬼!她只听到窗外
的鸟鸣!
翻了一个身,她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理那电话机了。在电话铃响之前,她不想起床,即
使起了床,又做什么呢?还不是等那电话铃声。该死!她诅咒:电话机,你不会响,你是个
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你该死!电话机!你是物质文明中最讨厌的产物!因为你从不知道
什么时候该响,什么时候该沉默!阳光越来越灿烂了,鸟鸣声越来越清脆了。女佣秀枝在花
园里哼著歌儿浇花,她几乎可以听到洒水壶中的水珠喷到芭蕉叶上的声响。花园外,街车一
辆辆的驶过去,多恼人的喧嚣!她乏力的躺在那儿,几点钟了?她不愿意看表,用不著表来
告诉她,她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几百个世纪了,而那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电话机,依然冷冰冰的毫无动静!干嘛这样记挂这个电话呢?她自问著。他又有什么了不
起?论漂亮,他赶不上欧世澈,论活泼,他赶不上欧世浩,论痴情……呸!谈什么痴情呢?
他对她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情愫吗?没有!从没有!尽管他约她玩,尽管他请她吃饭,尽管他
带她去夜总会,尽管他用摩托车载著她在郊外飞驰……但他说过有关感情的话吗?从没有!
他是块木头,你不必去记挂一块木头的!但,他真是木头吗?不!他不是!他那深沉
的、研判的眼光,他那稳重的、固执的个性,他那含蓄的、幽默的谈吐,他那坚忍的、等待
的态度……等待!他在等什么呢?难道他希望她先向他表示什么吗?该死!俞慕槐,你该
死!你总不能期待一个女孩子先向你表示什么的!俞慕槐,你这个讨厌的、恼人的、阴魂不
散的家伙!我不希奇你,我一点都不希奇你!等你拨电话来,我要冷冷静静的告诉你,我今
天不和你去郊游,我已另有约会,我将和欧世澈出去,是的,欧世澈,他就是我可能以身相
许的那个男人!但是,可恶的电话机,你到底会不会响?她恼怒的坐起身子,发狠的瞪视著
那架金色的小机器!这电话机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一架仿古的小电话机,附带有她
私人的专线。“女儿,”父亲说:“十八岁不再是小女孩了,你大了,成熟了,好好的交几
个朋友,认认真真的生活。以后,你能不能不再胡闹了?”胡闹!父亲总认为她是个不可救
药的疯丫头,“对人生从没有严肃过”,父亲说的。但是,为什么要那样严肃呢?为什么要
把自己雕刻成一个固定的模型呢?人生,应该活得潇洒,应该活得丰富,不是吗?电话机,
这架有私人专线的电话机也曾给她带来一时的快乐,翻开电话号码簿,随便找一个人名,拨
过去。如果对方是个女人接的,就装出娇滴滴的声音来说:“喂,是王公馆吗?××在家
吗?不在!那怎么可以?!他昨晚答应和我一起吃饭的!什么?我是谁吗?你是谁呢?王太
太?!啊呀,这个死没良心的人!还好给我查出了他的电话号码!他居然有太太呢!这个混
帐,哼!”
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后果她可不管了!如果是个男人接的,就用气冲冲的声音对著
电话机叫:
“王××吗?告诉你太太,别再惹我的丈夫!下次如果再闯到我手里的话,当心我要你
们好看!”
同样的,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揣摩著这电话引起的纠纷,而暗暗得意著。母亲知
道了,也狠狠的教训过她:
“你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吗?你知道你很可能破坏了别人夫妻感情,而你只是为
了好玩!”
“夫妻之间应该彼此信任!”她理由充足的说:“我就在考验他们的爱情!如果爱情稳
固,决不会因为一个无头电话而告吹!如果爱情不稳固,那是他们本身的问题!我的电话正
好让他们彼此提高注意力!”
“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母亲叹著气叫:“你对爱情又知道些什么?”真
的,她对爱情知道些什么呢?虽然她身边一直包围著男孩子们,她却没恋爱过。母亲这问题
使她思索了好几天,使她迷惘了好几天,也失意了好几天。是的,她应该恋一次爱,应该尝
尝恋爱的滋味了,但是,她却无法爱上身边那些男孩子们!现在,她已经二十岁了,完全是
成人的年龄了。她不再打那些幼稚的电话,开那些幼稚的玩笑。可是,她偷听到母亲对父亲
说的话:“她换了一种方式来淘气,比以前更麻烦了!咱们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刁钻古怪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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