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生(出书版)+番外(5)

作者:白槿湖


有关母亲的记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她和母亲在一个废弃的土坯房里相依为命,房屋漏雨、老鼠乱窜、蚰蜒爬得到处都是。胆小的母亲会在深夜哭哭啼啼,惊惊颤颤的。

“妈妈,不怕啊……老鼠来了,咬我好了,不咬妈妈……”她搂着母亲,小手轻轻拍着说。

母亲是师范高校的女学生,父亲却是社会上游手好闲之徒,这是一段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有结果的感情。在她两岁后,所谓的父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说是犯了重罪被抓进了监狱。母亲中途辍学,独自抚养她,直到母亲过世,他也没有见到父亲一眼。这些都是她根深蒂固的记忆。

她无法原谅那个逃避责任的父亲,更无法理解抛下年仅六岁的她而自杀的母亲。

母亲死去的当天,她还给母亲倒水喂药,以为母亲只是普通的感冒,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起来。可直至天亮母亲都没有醒来,一模,已全身冰凉,气息无存。

从那天起,她就害怕和别人睡一张床。甚至成年后,和阿姜躺在一起,夜晚她也要醒很多次,侧耳听阿姜的心跳声,她好害怕身边睡着的人会永远醒不过来,弄得后来阿姜都不敢和她一起睡了。而第一次见任临树,也是在像今晚这样的台风夜里。

便当睡在她的下铺,用脚踢了踢上铺的床板,说:“鹊鹊,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院长说,等会儿要进来一个新人,也是个孤儿,他妈妈不久前病死了,他一个人办了妈妈的后事,。我看过照片,长得很好看。”

她翻了个身,随口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没人要。”

“那可未必,模样好的,被领养的概率就会大些,说不定就被那些有钱又生不出孩子的人给领养了呢。”便当话里的意思,其实福利院的每个孩子都清楚,就因为这样,便当每天晚上都偷偷用吃饭剩下的牛奶和黄瓜敷脸。

每周都会有人来办领养手续,不过年龄越小、越聪明伶俐的孩子被领走的机会就越大。她迟迟未被领养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年龄。而便当则是一直在等家庭条件好的养父母出现。

她没有在反驳便当。她曾在院长的档案表里,偷偷看到便当的父母是双双死于一场斗殴事件中。福利院的孩子,要么是被遗弃,要是家破人亡。

凌晨时,外面有了动静,她见便当睡得深沉,便没有吵醒她。

她起身下床,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蓝色长裤,额头上缠着纱布,渗出一小块血迹。

那个少年,就是十五岁时的任临树,他在福利院的名字是“哥哥”。

她还记得他不愿意接受助养,硬是要留在福利院陪在她身边的坚定眼神。而她,为了让他顺利被收养,请求院长一起撒谎欺骗他,称自己将会被国外回来的舅舅领养,要跟随舅舅一家去加拿大。他信了。

她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他是唯一知道她父亲名字的人。约定三年后她生日的当天再来福利院等对方。

“希望将来再见时,我们都拥有跟好的人生。”

这句话,是他离开福利院的那天,在留给她的信中所写的。

如今见他,他已是万众瞩目。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横空,她猛然一惊,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去找阿姜,亲自把视频给删掉……”她顺手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雨衣,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叶余生啊,你要去帮他,他是哥哥啊,一定要帮他!就算他变了,你也不能变,不是吗?

她打开门,狂风夹杂着雨点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今晚发布最新台风红色预警,请广大市民做好防御措施,避免一切户外活动……”电视里仍旧在播报台风预警。

在漆黑一片的马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绿化带里的树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强劲的台风张牙舞爪地施展着威风,一次又一次差点要把她掀倒。

若在平时,她步行到阿姜的住处,只要一刻钟,而此时,却寸步难行。

上天把她和他再次拉到一起。前路,在悄然中被重新命名和定义。他们各自带着使命,在人生的风云千樯间,越来越近,当时还以为只是命运中普通的一晚。任临树的黑色越野车停靠在路边。

昏暗的车内光线映衬着他的脸,使得整张脸显得冷凝深沉。他向来就有着危机意识,往往在危机尚未到来之前,他便做好了迎接的的准备。他亲自跟踪这个叫叶余生的女人,已经有五个小时了。

他几乎将她近几年的生活轨迹都了解了一遍。

叶余生,二十七岁,从巴黎回国后,在没有从事和心理师有关的职业。也对,她连轻生的周得晚都救不了,还有何能力担任心理师?

她在商场当过送气球的小丑,去影视城跑没一句台词没一个正脸的龙套,也去过殡仪馆串场子哭丧,她是那种处在社会底层为了谋生挣扎的可怜女人。在他看来,这种女人,她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钱,大概是想钱想疯了吧。

贫穷不可耻,但为了摆脱贫穷做出没有底线的事,才可耻。他轻视她,却又掺杂着点同情。

从她住的巷子出来之后,他的车并没有开远。

他在等她的电话。

他相信她一定会打电话给他的,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电话。“你要是还想有挽留的余地,就马上来接我,我就在巷口的公共厕所里,我带你去找我朋友。”话筒里传来她的声音,伴着风声,呼哧呼哧的,他坐在隔音良好的车内,听起来更觉得她像在嘶吼。

一分钟后,他的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很快,车门被拉开,风和雨也一同闯入平静的车内,打破了原本的安宁。她甚至连湿漉漉的雨衣都没有脱,一屁股就坐在了车的后座上。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无声地摇头。要不是为了拿回视频,他一定要把脏兮兮的她赶下车。

“别心疼车,我马上就脱掉,你往前开,就在凤凰园那边,不远。”他她一边脱雨衣,一边补充,“我不是害怕你的威胁,我只是担心阿姜出事。”

他没说话,眼睛看着前方,专注的开车,不经意地抬起眼瞥她。

她脱下身上的开衫,将座位和靠背上的水一一擦拭干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T恤的她,被冷气一吹,急忙用双手抱住自己,打了一个喷嚏。

他不声不响的关了空调。

这个动作,让她莫名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坏。他故作轻佻的样子,会不会只是他浮夸的保护色?这么多年寄人篱下,他过得应该很艰辛吧。

尽管他们在福利院只相处了短暂的一年,可那一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对她来说,是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就好像久居在深渊的石缝中,光照射进来,如开天辟地般。

雨刮器快速地划着雨水,视线反复从模糊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模糊。他不得不放慢车速,辨识着路灯和方向。

等红灯时,他接了个电话。

“哥哥,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伯父走了,你比任何人都伤心。我听我爸说,她们母女俩在葬礼上就和你翻了脸,还诬陷你遗嘱造假。我真应该过去的,就算什么都不说,哪怕只是站在你身后也好。”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

他语气柔和:“别担心,我撑得住,倒是你,现在是公众人物,行为举止时时都被记者盯着。改天有空再约时间见面吧。”

“下周你生日,我去找你,现在我有事,回头见。”他挂断电话,对叶余生说:“叶小姐,刚才听到的内容,你是不是想索要封口费?”

白槿湖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