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生(出书版)+番外(20)

作者:白槿湖


叶余生望一眼车子,隔着车窗,眼神流露出她在为任临树担忧。她跟随梁赫,上车,轻合车门。她见任临树低头沉默着,灰蓝色西服摆放在一侧,俯身纹丝不动,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似的。车继续往市区开,沿路树木茂盛,远处村落零星。

再次如此接近他,她有些诚惶诚恐,只觉不真切。就如那句古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她开口说话打破寂静:“我来看我妈妈,没想到会碰到你。对不起,若不是我的失职,也许你们现在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这样爱她,她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走出来。我知道,你的痛楚。活着的人没法选择,她不在了,你只有更好去生活,才是唯一一条能够抵达当初誓言的道路……”

“与你无关。”任临树稍抬起头,尔后又埋下头,声音嘶哑,他不能让叶余生看见他在落泪。

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举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却没有那份勇气。

车内陷入长久的安静。

滚滚烈日,她让梁赫在就近的公交车站台处停下车,下车后,她朝车内的任临树轻声招呼:“我走了,你多保重。”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相隔不远的高处道路上,一辆银色车停在树丛旁,被绿荫遮挡住,车内的人,密切监视着叶余生的一举一动。任临树走进1107号房间,一如往日地坐在电脑前,登录寻人网站,在邮箱里查找有线索的邮件。平静之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每天满身疲惫地回到这里,习惯性要做的事,就是寻找线索。蓦地,随着一封邮件的打开,他生出疑问。邮件的内容正是和梁赫所得到的小子一致。

发邮件的人是谁,为何详尽到连墓地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他拨通梁赫的电话,询问消息来源。

从梁赫的口中得知,是墓地的守墓人提供的线索。他也是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了寻人启事,这才想起墓地里有一座孤坟,碑文上刻的信息,正好与寻人启事上相仿,就打来了电话。守墓人坦白,至少自己在墓地工作的七年时间里,那座坟就一直在,从未有人前来扫墓。任临树伏在办公桌上,手里握着的,是那张泛黄的旧照片。他脑子浮起十四年前她白皙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一深一浅,神似年轻时的黎姿。

你说好等我的好消息,为什么却让我等来这样的坏消息……难道注定我们这一生都不得相见吗?他宁愿永远找不到结局,希望还在,他毕生就还有努力和期盼。她将永远是他的心头患。

打开抽屉,里面摆放着一个木质匣子,放着一条白色手绢。多年过去,他视如珍宝,她留存在他身边的,除却回忆,也就剩这点了。当年办理助养手续时,原本周瑞夫妇是相中的鹊鹊,而非便当,但鹊鹊意外烫伤,转而助养便当。他当时还庆幸,想着要找机会说服养父助养鹊鹊,谁知却得到她从福利院逃离的消息,自此,再无音讯。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已经能够保护你。你再也不会挨饿受冻,我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裙子和你最爱吃的桂栀糕,我连宋师傅都找到了。我还想带你去看沙漠,带你去看大海。有我保护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你怎么可以骗了我十四年。你叫我如何支撑,如何面对重重危机,又如何能忘记你。

黑暗里,他鼻子贴着手绢,无声无息地落泪。往事似昨,人非昨。天亮之后,他仍要去“打仗”。一夜之间,下巴上冒起杂乱的胡渣,他双眼通红,对着镜子用剃须刀刮胡子。

然后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西服,白衬衫,系好领带,别一枚镶嵌蓝宝石的领带夹,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模样。当他打开房门,看到梁赫竟站在门前。

“早上好,老板。”梁赫见任临树穿戴整齐,并无明显不妥,稍稍放下心来。

任临树诧异地问:“你一整晚都没走,接我电话时你就在门外?”

“不是……我就是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所以才没回去。”梁赫吞吞吐吐。

“你从不喝酒,也从不撒谎。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我不会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上来,你进去先洗个脸,我们再去公司。”任临树抬手,拍了一下梁赫的手臂。他告诫自己,不能垮,梁赫和李厉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能辜负。

酒店距离公司大厦车程耗时二十分钟,梁赫利用这段时间抓紧汇报几项事情:“老板,夜里周深信来酒店找你,被我拦在门外。她追问我你的心情,我好不容易才打发她走,你看要不要回个电话。董夫人和赵裁昨日购入公司大量股票,暂不清楚他们将如何操作。第三件事,周瑞约时间吃饭,这个是不能推的。再就是,杜宴清回国了,最后在饭局上放出口信,会来找你叙旧。”

“杜宴清,犯错后逃到阿联酋的胆小鬼,也算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了,他爸竟然还敢让他回国。对了,明天七夕,节庆活动方案再进行最后一遍确认,新楼盘、商场和酒店的营业额,预计能增长百分之二十。”任临树话音落下,紧接着嘱咐,“梁赫,近期择日,我要重选墓地,它以后将不再是无主孤坟。”在大厦楼下,他遇到从大门走出的董美思。董美思气色不佳,看见任临树后情绪激动,目露恨意,仇视道:“你就是他背叛我的证据,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被碾割一次。我被老家伙欺骗,替一个贱女人养私生子,这个私生子现在还要夺走我辛辛苦苦守下来的财产,我接下来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报仇。我会拼老命夺回千树,若得不到,也要毁掉。”

“我警告你,别侮辱我妈。你想报仇,尽管来。”他挺直背大步走过去,眼神却十分凄凉。

他彻夜未眠,走进办公室,等待他的,是无止休的工作,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李厉见状,提议:“你的心情我理解,找了这么久,谁也没想到会是最坏的结果。你已经尽力了。休息休息,别扛了,积郁成疾,你需要去释放一下。事情交给我来做,快回去睡一觉。”

“我不能停止工作,否则就沦陷进悲痛之中。早知道一别成阴阳相隔,我宁愿留在福利院,守护着她,也不要过什么富贵虚妄的生活。”他凝望桌上的照片,恨不得穿越时空去呵护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李厉叹息:“事已至此,你要保重身体。”

任临树站起身,离座,诚恳地说:“李叔,我去商场看看。这边的事暂交给你,今晚要辛苦你加班了。”

“好,本来我也要过去监管一下的,现在有老板亲自过去,效果肯定比我好。”李厉从来没见过任临树像现在这样脆弱,盔甲再厚,也要看伤在什么部位。在办公室里待着,沉闷只会让人更不安,出去走走或许能好点。此时的商场,人声鼎沸,恰巧是周六。情侣们提前出来过节,购买礼物,各个专柜都有促销活动。除了青年男女,商场最重视的就是小顾客群体,为将来的顾客培养基础。所以,六楼的儿童天地显得格外热闹。

叶余生和阿姜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她们当然不是来购物的,而是兼职做日结促销。

“要不是看在你明天就要领证的分儿上,怕你成花脸新娘,我才不要当小丑,油彩画在脸上,不知洗不洗得干净。这次便宜你啦,让你做一次灰姑娘,亲爱的,你今天真是美死了。”阿姜头顶金黄色假发和七彩帽,将红色的小圆帽盖在鼻子上,咧嘴滑稽地笑,手中提着一袋子玩具汽车模型。

叶余生一袭蓝色齐肩公主裙,裙摆厚重的纱蓬起,清淡的妆容,发髻高挽,一出场就被一群小女生围着。

“还是你最疼我。”叶余生朝阿姜笑。

突然间,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接着就是惊慌失措的大哭:“啊……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孩子……”众人循声望去,一位年轻母亲,瘫坐在地上全身颤抖,怀里抱着的小女孩看起来三岁左右,张大嘴,眼睛圆睁,脸涨得发紫,像是窒息,四肢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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