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生(出书版)+番外(2)

作者:白槿湖


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攻读心理学多年,重度抑郁症患者见过很多,可这种情况闻所未闻。

“周小姐,你现在很危险,池医生马上就到,你想想你的未婚夫,他不能失去你!”她冲到窗户旁,试图抓住周得晚的手。

不料正处在崩溃边缘的周得晚拼死抵抗,右手在叶余生的脸上深深抓了一下。

她根本不给叶余生挽救她的机会,周得晚呢喃一句“他在楼下等我.”,接着身子往下倾倒。那一瞬间,叶余生拼用全力上前,可惜还是太迟了,双手在空荡荡的窗口定住。

她没能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

叶余生整个人,顺着窗户的墙壁,慢慢瘫软在地。

桌上放着的那张婚礼请柬,依旧鲜红喜庆。

楼下,尖叫四起。

一个身穿咖色大衣的男子从黑色车内冲出来,抱住倒在血泊中的周得晚,痛心疾首地大哭。

周得晚当场死亡,她是第二个在叶余生的面前自杀的人。

第一个,是叶余生的母亲。几分钟后,警车驶来。

直到警察找上楼,叶余生仍没有从恐惧和自责中回过神,无法回应警方的问询,她双手抱住头,痛苦不已,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那么迅速地消失在她眼皮子底下,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周得晚。

任临树推开人群,大步跨到叶余生面前,三名男警员伸手拉住他,却被他甩开,他一只手紧紧提住她的衣领,将瘦弱的她腾空拎起,贴着窗户高举,青筋显露的拳头抵住她的脖子,悲怆地咆哮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你说啊!”

她无望地垂下眼帘,闭住了眼睛,就算他把她丢出窗外,她也依从。

任临树的冲动行为让在场的警察齐刷刷地掏出警枪,对准他,用法语在警告他不许动。

幸好池之誉赶回来,向警方表明身份之后,忙用中文对任临树解释:“任先生,我理解你的悲痛,但我相信叶余生没有过错。是我拜托她帮我先接待周小姐,你要怪,就怪我回来晚了。何况,我办公室有监控设备,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调取录像查看。”

任临树缓缓松开手,指着叶余生冷冷地说:“好,叶余生,你给我等着。”

分别十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并没有认出来她,而是扼住她的脖子,要她给他的未婚妻陪葬。

警方调取监控发现,叶余生的笔录得到了证实,她和周得晚的死并没有直接原因。而周得晚接电话之后,面部表情逐渐变得诡异,如中蛊般地走向窗户,更是让死因成了一个谜。调查最后的通话记录,发现陌生的电话来自巴黎街头某处公用电话,经过追查后一无所获,总不能荒唐的以为电话杀人来立案吧,所以综合死者的重度抑郁症,最终定为自杀。

这段仅有短暂十二分钟的视频被传上网,一时之间,引起网络上的惶恐不安,还被网友命名为“周得晚恐怖自杀事件”。任临树默认叶余生的笔录,但他质疑她两点:一是窗户由她打开,之后却未关上;二是她背过身找文件,没有及时发现周得晚自杀的苗头。

“她的死,你脱不了干系。离开巴黎,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任临树给她的警告。

她连正视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记得灯光下他的脸,阴沉着,想必是虎视眈眈。

周得晚的父亲周瑞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地产商人、慈善家。晚年得女,因此大女儿起名周得晚,可想而知是何等如珠如宝疼惜,另还有一次女为领养。周瑞痛失爱女,更不会轻易放过池之誉。

没人能理解一个准新娘的自杀行为,包括叶余生,像经历了噩梦一场,脑子总是不断在交换闪现周得晚的两张面孔。

将请柬打开递给她的那种娇羞幸福,还有,最后伸手在她脸上抓下去的必死的绝望。

叶余生将自己关在租住的公寓里,不见任何人,她无法走出困境,当初执着选择心理学是为了自救。可现在看来,她救不了周得晚,也救不了自己,这一切就像个荒诞的笑话。

她自此一蹶不振。很快,她就接到了被学校劝退的通知,池之誉的诊所也被贴了封条。

她隔着电脑,看远在国内的管川在对话框里敲的那行字:回来吧,嫁给我。再次见池之誉,是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晚上。她心有愧疚,认为是自己牵连了他。

池之誉难过地说:“都是我的过错,我那天如果没有离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现在,害得你连学位都拿不到,还要回国找工作。”

“不,池医生,是我害诊所被封了......”

“千万不要这么说,正好我能有时间和女朋友去度假了。你思想包袱太重了,重度抑郁症病人,随时都会有自杀的冲动。这只是一个偶然的跳楼事件,你是无辜的。” 池之誉解释着。

“我想不通,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又是什么内容,会让好端端一个人,就像被死神附了身一般。而我忽略了这些,才会酿成大祸......”

“其实我观察那段视频,别人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你从看了请柬之后,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仅是周得晚变化得快,你也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余生伏在桌上,沉默良久后,说:“因为新郎,是我喜欢了十三年的人。我和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他没有认出我来,但我认出了他。”

“那单凭一个名字,你就确定是他,以至于无法控制情绪?”池之誉质疑。

“请柬里印了他的相片。不过他说得对,是我间接害死了周得晚。窗户是我打开的,也是我没抓住她……”叶余生垂下眼帘。

“叶余生,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回国后,你有什么打算?”池之誉问。

“还没想过,反正不会再踏入心理学了。”

池之誉惋惜地摇摇头。道理都懂,安慰他人容易,安慰自我最难。

巴黎最浪漫的地方就在于随处可见拥吻的恋人。

坐在地铁里的叶余生,回忆起在巴黎的半年,太匆匆,所有的梦想都破碎了。她望着车厢里一对亲昵的年轻情侣走了神。现在的情侣胆子真大,公共场所也会牵手亲吻。不像当年她和他,羞怯腼腆,在纸上写信,悄悄传递心事。

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奔波各地皮肤也黑了,他没认出来她来,一点也不奇怪。就像她若不是见了他的名字和笔迹,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温暖如许的男孩联系起来。一切都变了。

叶余生这个名字,他并不知晓,那时候在福利院,她叫“鹊鹊”。

想起前年和阿姜一起在泰国,偶遇一位命格大师,无论准不准,至少现在听起来,算是一语成谶。

“爱恨颠转。你们若再见面,必要红眼。能不能重归于好,要看你们的造化。”

巴黎直飞B市的航班。

叶余生坐在机尾的位置。

远远的,她没有看到,此时坐在商务舱的任临树,正面色凝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

周得晚的死,像一个巨大的谜。他依稀记得向她求婚那天,她对他说:你挽救了我。在我岌岌可危之时,你的爱,这是唯一令我摆脱抑郁的理由。

可他终究没有挽留住她。

巴黎的夜空,很美。

2. 叶余生,你是上天派来的煞星吧。”

一年后。

追悼会上。

叶余生穿着一身白色丧服,绾起的发髻间缠着一道孝布,满脸悲伤,左手绕过小腹,握住垂下的右手手臂。

她许久都保持着这种孤独的姿势,站在前来哀悼的人群之外,看起来是那么郁郁寡欢。

若不是阿姜的软磨硬泡和死者家属给了高额的出场费,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需要钱。该为管川做点什么了。

从巴黎回来后,她的精神状态十分差,根本无法再面对任何与心理学有关的事物,也绝口不提那件事情发生的全过程。管川帮她联系了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她当了一名志愿者。在那里,她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一位将逝而膝下无子女的老人在临终前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她能够为他哭一哭,叶余生答应了,结果在这之后,很多孤寡老人都提出类似的心愿。慢慢地,还有人专程请她,为已故的父母哭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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