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咖啡(出书版)(39)

作者:九把刀


“然后呢?你问他,难道接下来他就教你啊?”我笑道。

“不然呢?他最后看我笨,干脆带我回他家练个够,省得多花冤枉钱。出地下道右转!那间铁皮屋就是!”阿拓大声说。

仓仔家是间铁皮违建,就在竹北金宝戏院前巷子里。

我将野狼停在铁皮屋前,看见有两台坏掉的大型游戏机台摆在外面的路灯下。

“仓仔从小就是个大型电玩迷,以前花了很多钱在游艺场晃,不过后来学乖了也赚了点钱,所以干脆把一些故障报废的机台买回来,修一修,就自己在家里玩。”阿拓说,跟着我走进木门半掩的屋子里。

铁皮屋里的摆设跟一般住家没有两样,两个塑胶红灯立在神坛桌上、脏脏的黑色沙发、摆在电视上的咬钱蟾蜍,但神坛后面的布帘一掀开,就看见一台破破的投篮机,以及一台夹娃娃机。

而仓仔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赤着身子露出层层肥油,满头乱发。

他叼了根菸,坐在投篮机旁的游戏机台前打格斗电动,转头看了看我们、点头示意。

“勇猛拳击,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喔。仓仔玩到就连脚指也可以打出彗星拳!”阿拓向我介绍仓仔摇杆下的电玩名称。

“嗯。”我应道,向仓仔笑笑。

“女朋友?不抽烟吧。”仓仔将菸撵息,指了指靠墙的自动贩卖机,说:“自己按,免钱的别客气。”

我看着自动贩卖机,原来仓仔扛了台报废的自动贩卖机回来,照例修一修、改一改机板,然后将它当作电冰箱跟橱柜使用。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人。

透明玻璃后有好几种饮料、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饼干,只是摆的次序很乱,如果喜欢吃的食物放在比较后面,就不幸无法一次按到。

“她是我朋友啦,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来玩投篮机啦!”阿拓拍拍贩卖机的按钮,掉下一罐百事跟一罐雪碧。

“投篮机没什么诀窍,玩久了自然就很厉害,自己来?夹娃娃机也可以自己来,不过夹到不能带走就是了,哈哈。”仓仔眯着眼怪笑,嘴里照样刁了那根被撵息、歪掉的香烟。

“那谢谢罗。”我也不跟他客气,走到投篮机前按下开始。

闸门打开,几个篮球滚下,我兴冲冲地开始丢,但我双手丢掷的弧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还有球直接撞上透明塑胶板往身旁的阿拓砸下,一分钟过后,我只得了可耻的二十一分。

我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玩了一次,这次反因为手酸而退步到十六分。

“你慢慢玩,没人赶你噜。我要练夹娃娃。”阿拓帮我将雪碧打开,迳自走到夹娃娃机前抓住摇杆。

“不,我先看你玩。”我接过饮料,好奇地看阿拓表演。

仓仔的夹娃娃机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玩偶,还有保险套、糖果盒、手表等任何可能出现在夹娃娃机里的东西,应有尽有。

阿拓说,起先仓仔都去“十元的店”或是杂货店买这些东西玩来练习,后来练到出神入化后,就去外面夹比较像样的东西回来摆。

“先从最简单的布娃娃开始吧?这个好像比较简单?”我指了一个颜色乱配的红色小叮当。

但阿拓的手很笨,不只没擒到颜色乱搞的小叮当,连续试了十几次还夹不到任何东西,我接手试了几次,最厉害的一次是碰巧勾到了手表的链子将它吊在半空,但最后还是被它晃了下来,功亏一篑。

“继续看你们夹我今天晚上会做恶梦,让开,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夹娃娃机教父。”仓仔揉着肥肚子,一脸“还是得要我出马才行”的无奈表情。

“教父,我要那个长颈鹿。”我指着一只脖子缝线歪掉、露出棉花的长颈鹿玩偶。

“简单。”仓仔打了个哈欠,摇杆跟肚子上的肥肉同时啪啪啪啪飞驰。

哈欠打完,长颈鹿已经掉进洞里。

“好厉害!有什么技巧吗?”我眼睛都亮了。

“技巧?夹娃娃机是很靠天分的,再来是命运。”仓仔眯起眼睛,捏着肚子上不可思议的肥肉说:“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会决定他的人生。你的人生,就跟这只长颈鹿一样,脖子都很长。”

我张大嘴巴,这个人简直在胡说八道界的教父。

“什么叫人生的脖子很长?”我纳闷。

“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人生的意义?不要急,小姑娘。”仓仔看着阿拓,说:“需不需要保险套?叔叔夹给你。”

“免了。一想到我的人生是一个保险套,我的头就开始痛了。”阿拓摇摇头,装出头痛的样子。

“有道理,小妞,跟着他会有前途喔。”仓仔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将脖子蹦出一大团棉花的长颈鹿交给我。

“不是说要放回去吗?”我呆呆地看着被谋杀的长颈鹿。

“你的人生可以破例让你带回去。”仓仔说,一副替我担心的样子。

“哼,那是你夹的!我的人生要自己夹!”我用屁股将仓仔挤开,将长颈鹿丢进活动玻璃罩里,重新启动摇杆。

虽然我不相信仓仔说的话,不过我还是瞄准里面看起来最贵的东西——刚刚我差点得手的腕表;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手表,至少可以解释成我是个守时的人。

但铁爪还在半空中犹疑不定时,我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按下按钮。

铁爪落下,义无反顾地抓起刚刚被我丢回去的长颈鹿,而且一击得手。

你问我有什么反应?

我第一时间看到鬼般尖叫起来!

“人生啊。”仓仔拍拍我的肩膀:“不管怎样都要试着接受它。”

“至少不是那只袜子。”阿拓安慰我,指着里面一只不管配什么鞋子都不搭的绿色袜子。

后来阿拓试了一个小时,终于摇摇晃晃夹起了他的人生。

就是那双绿色的袜子,果然人不能太铁齿。

“原来是双袜子。”

阿拓陷入沈思,却没有沮丧到痛殴夹娃娃机。

在那一个小时中,我卯起来练投篮,虽然手酸得要死,但四十六分让我得意洋洋,差一点就可以跨越“免费再玩一次”的门槛,我也逐渐掌握了进篮的那个高抛弧度。

“要不要玩勇猛拳击?人称勇猛拳击之神的我,可以教你彗星拳的手指连击奥义。搭搭搭,搭搭搭,对方刚刚爬起来就再钩出去,包他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

仓仔自己配音,右手中指、食指、大拇指聚成一个锥状,在桌子上快速绵密地敲击着。我知道那是使密技精准施展的技巧。

“下次吧,不过我很好奇哩,你为什么会买这些机台回家改啊?连冰箱都不买,索性用贩卖机代替?”我问,被阿拓传染的关系,我在跟怪人相处上变得很轻松自然。

“好玩啊,而且省钱又有品味,又不用跟人挤。”仓仔哼哼怪笑。

后来我才知道仓仔是个自修电子学的怪才,以前还因为帮坏蛋擅改提款机的电路板被关了几年,前年才出狱。

“不过还是很怪。”我说,玩着手上惨死的长颈鹿。

“还可以泡妞。”仓仔双手捏着肚子上的肥肉,神秘地说:“如果我在女人面前投篮得了两百五十分,她还不乖乖跟我回家?如果我不停在女人面前夹起一只又一只的娃娃,她怎么能不对我投怀送抱?如果她古早以前正好喜欢打勇猛拳击,跟我回家后居然发现我家有一台机子,她怎么说服自己不嫁给我,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你投两百五十分她就跟你回家?”我好想笑,这胖子真是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

“有道理,那我就投三百分。”仓仔的鼻子喷气,笑道:“那样还不手到擒来?”

我叹了一口气,那时正好看见阿拓将那双绿袜子夹了起来。

“你呢?你第一次夹到的东西是什么?”我问,很想知道他这种奇怪的想法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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